危险往往看起来美丽。彼时男孩还不明白这话的含义。不过以后墨鸦会告诉他,他自己也会在一次次生死搏斗中验证这条道理。而现在,他只要单纯的觉得好看就够了。
就在男孩趴在床上对着乌鸦不知道犯了多久傻的时候,面前的少年呼吸一变,没有睁开双眼,而他原本紧合的唇却微微动了。 “醒了就去跑,四百圈。”
男孩因他突然响起的声音一怔,“四,四百?”
“别问为什么。”墨鸦的声音重新变得含混不清,再没了话。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把墨鸦刚才是在说梦话的想法甩出脑袋,乖乖儿翻下床去执行自己的训练任务。
十几天的修习,男孩感觉得到自己的改变,他察觉自己体内渐渐生出一股小小的力量沿着筋脉循环往复,这力量温柔细小,如同春日里柔嫩的柳枝新芽低垂着拂过水面。这让他十分新奇而激动,他记得墨鸦说过的内力是飞的必备条件。而现在,虽然还不会自行使用这股力量,但跑速有了明显的提高,同样的时间,以前跑二圈,现在却是三圈。
只是为什么突然加到四百圈了?男孩觉得这个数量倒也能接受,随手擦掉额头大滴的汗珠,继续努力的维持着速度不减慢。等到超过以前的二百之后,男孩才真正意识这多了一倍的量意味着什么,身体逐渐麻木,呼吸也变得煎熬,当然还没到那日一直跑到昏厥的程度。可是再也无法按照他预想中的速度前进,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慢却不至于会慢很多,而现在速度却降的厉害,恐怕要花上比刚才不止多一倍的时间。当粗声喘着气跑到接近三百的时候,院门轻响,是墨衣少年走了出来。因为埋头跑步,男孩看不到那张脸上的表情。事实上也不必看,墨鸦脸上平静的如同无波古井。
“太慢了。”
这低声的评论随着微风荡到男孩耳中,似乎有着不屑,也似乎有着失望,在外人听来或许只是客观而不带感情的评价。男孩觉得自己已经尽力,甚至想反驳少年的话,可他不能停下脚步,也阻止不了心头涌上来的浓重沮丧。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以前被教官辱骂责罚时孩子们只有愤怒委屈,不会有过如今的失落。如果他能再懂事些,就会明白为什么,明白为什么墨鸦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把他的情绪改变。
因为此时的墨鸦是他的唯一。
二十二
早上墨鸦送了男孩一样东西,藏在袖子里的的硬物触感让在训练堂的他不大舒服。乌鸦在他跑完圈后就离开不知去了哪里,走之前交代他自己来好好上课,那认真嘱咐的样子让男孩一度觉得恍惚。
课上还是他们几个老熟人,铁甲,小鹂,千面,还有一个平日不怎么见的孩子。男孩直觉气氛怪异,但说不出来为什么。自由训练时铁甲没向往常那样靠过来,而是独自在角落抡起硕大的拳头一拳一拳击打木桩。他脸色阴郁,指节发白,周身隐隐有一股气压,低沉却清晰的咚咚声一声一声,震到其他孩子的心里。
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小鹂。
你师父没对你讲吗?
男孩摇头。
嗯,鹦姐姐说师父们里面有一个叫鬼鹰的人背叛了将军,连带着玄龟……女孩说到这个的时候特意观察着铁甲的反应,见他根本不看这边才继续对男孩说。
这个事情是你师父撞见的,也是因为这个才失踪了那么久。
男孩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不知该作何评论,他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不会再问。杀手们有着太多秘密,如果要刨根问底,恐怕离死亡就不远了。之后大家恢复了常态,继续刻苦练功
“你来晚了。”
老教练的声音骤然响起,孩子们被这声音吸引,自觉顺着老教官的视线望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稚嫩的脸被阴影笼盖,尖削下巴狭长眼,一股渗人的气势悄悄扩散开来。
“我不是来上课的。”略带嘶哑的嗓音充满野性,他眯起眼睛扫视着屋里的人,缓缓开口,“我来找人。”
“不要耽误课程。”老教官淡淡说完便转回头去不再理他们。
男孩记起来这个人是谁,他是个有名的刺头。在训练营中,上百的孩子挤在一处,食物和衣物都少的可怜。争斗已是日常,为了自保或者侵略旁人,久而久之产生了许多小团伙,而这个人是一个小团伙的老大,很多孩子听他的话,合起伙来欺负其他人,抢夺大家手里少的可怜的食物之类,凡是不服的人都被他们打的吃尽苦头。这个人不仅能打,也机智阴损。仿佛天生,他懂得如何恩威并施,如何收买人心,或许他仅仅是从教官们那里观察得来的经验,却能自己掌握精通到意想不到的程度。渐渐的他们越来越壮大,甚至是其他的团伙也要给他们上供才能保证自己的位置。
男孩不可能把自己孤立起来,但他所在的团队是出于自保才聚集到一起,领头的那个孩子虽然没有高个子厉害,却也是个少有人敢招惹的厉害角色,他似是出身贵族,自幼便懂拳脚韬略,但最终怎么沦落到这个鬼地方却不得而知。
侵略与保护,不同的抉择。也唯有这里,善恶才如斯鲜明。孩子的世界,终归有几分单纯。
两方经常对上闹个乱七八糟,最终在教官的训斥鞭打下平复下来。男孩那时候也经常受伤,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老大愤愤不平的话语,通常说到最后,这人的语气会变得悲哀,却不忘给自己的队友们加上一句希望。
“其实都是可怜人,却被逼的自相残杀,逃不出这个可怕的地方……不过别怕,咱们会活的好好的。”
最后的厮杀中,像是教官有意而为之,也像老天开了个玩笑,大多数的熟人被分到了同一组。男孩看着自己的老大,抿紧了嘴唇。
另一组的高个子很快便胜出,他本就机智能打,又善于揣测人心。他在和自己一个伙伴合作把其他人全部杀死的过程中一直节省体力,最终赢取了生存机会。
而十七这边,男孩手上已经染了鲜血,地上倒着八个孩子,还能站着的除了他,只剩下那位贵族老大。他们面对面站着,表情过分冷静,好像他们才是死人。
“当初那句安慰你们的话,是我说错了。”
“你杀了咱们四个人。”
“总得有人活下去。”那人说出这话,竟一下坐倒在地上,一直板着的脸崩溃,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里却流出了泪水。他絮絮叨叨一句又一句说着。
我的手已经断了,你来杀了我吧,痛快些。
如果活着的人是你,死去的他们该不会那么恨了。
现在的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所学的道理,所追求的信仰,就在刚刚被我亲手埋葬。你不一样,十七,你还有希望。
男孩的手渐渐抬起,发着抖。
还有,我的名字……
这位没落的贵族死前像是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他嘴角有暖暖的笑意。
算了,我自己知道就好,你没必要记住这里的事情。
……
再后来,男孩等到了墨鸦,这个带给他梦想的人让他苦涩的心被新的感情填满,甚至让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虽然这种活下来他耻于出口。而那个狠辣的高个子跟一位嚣张的刺客走了,走之前用一个简单的要求狠狠报复了恶毒的教官。离开之际,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某个不存在的人说。
仁慈有何用,还不是我给你们报了仇。
如今,这个可怕的孩子站在门口,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如同昔日里在山洞里挑选猎物的眼神,让所有人暗中倒吸一口气。
男孩皱紧眉头,心中已经在做打算。他还记得一件事情,这个高个子的师父,叫鬼鹰。
二十三
高个子冰冷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男孩能察觉到这目光在自己这里停的久些,他回敬过去,只见高个子眼睛里黑沉沉的辨不出情绪。
这人的目光最终却落在了角落里的铁甲身上,这在打木桩的壮实孩子停下手斜了高个子一眼,似是不屑,最终还是压着火气主动出声。
“找我?”
高个子点头跨进门来,从其他孩子面前经过的时候也不做停留,直直向铁甲而去。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他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