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点也没睡着,她倒是挺宽心的,这么放心。
可……她的婚服是怎么回事?难怪进府的一路会一直被自己绊倒,原来是婚服的里层没有穿好,这不摔跤才怪,不过这也不是她的错,自己虽不是王亲贵胄,可依官阶而制的婚服依旧繁琐的要命,对她来讲,能穿成这样,就不错了。
又或者……她害怕。
“咚……”瞌睡打到一半,她直接就倒地上睡着了,所幸现在正值热季,这间屋子又向阳干燥,睡地上……理应无碍。
约莫跪坐太久,加之婚服厚重不整,睡梦中的她,动来动去的不是很舒服,一不小心就撞着了桌子。
伸手接住桌上掉下来的杯盏,这若是砸在她脑袋上,咸阳城的妇人们可有笑话讲了。
“放肆……”顺手将杯盏放回她旁边的桌案,刚准备回床榻上再坐一会儿,哪想她居然将头枕到了我的脚上。
说实话,那晚他其实是很想踢开钦原的,可那毕竟是,是……他们的成婚之夜,何况为了成这个亲,白日里她只怕和墨家那些人好打了一架。
也就是说,至此之后,她无处可去,唯有他一人。
即便空有一个名分,即便成亲是别有用处,但这个姑娘,的的确确是他赵高唯一的夫人……那一晚,自己陪钦原站到了天亮。
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如此,哪怕她不饮酒,这个亲也算是成了。
成亲的第二年,是他们相处最多的一年,她昏睡的四个多月里,他几乎天天都要去陪她,连他自己都觉得真的尽到了夫君的本分。
只是……
今时今日的钦原,早已不是那一年他为了捉拿墨家叛逆,在山林间偶然见到的弱者。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也不是昔日赵国那个寡言不争的孩子了,为了这把利剑,他花费了太多心血精力,钦原也已摒弃了太多太多的情义执念,若因虚无的欲念而对钦原产生那种可笑的东西,那她的努力算什么?自己的所作所为算什么?他们跟那些被条条框框禁锢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拿起从成亲就留到的酒,赵高终是没有开封就扔到了湖里。
有素质的刁民,都是换了新装的土匪。
在钦原胡亥打死打残几十个村民离开后,李斯增派的暗卫如期而至,把残乱的村民们治了个服服帖帖,可并未像钦原想象的那样,将他们赶尽杀绝,于是乎,暗卫成功得知了钦原和胡亥逃离的方向。
经年累月,金石可镂,修习武功,一同此理,必要具备高深耐力,才可使如水滴般的内力成溪聚海。
对于吱呀吱呀在雪地里踩来踩去,自顾自玩耍的胡亥,很感谢他只是在旁边发出些杂音,而不是放声高歌,或者用雪球来扰我打坐。
随着气息逐渐稳定,钦原慢慢进入一种冥想状态,以至于……嘎吱嘎吱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她都没有察觉,直到……
“救,命……”直到胡亥在背后虚弱倒下。
钦原探探胡亥的脉门,摸摸他的额头,胡亥的意识已有些模糊,脸也滚烫得发红,“怎会突然高热?!”
与此同时,咸阳宫里假扮胡亥的胡生再次发热,烧的比昨夜还要厉害,好在群医在侧,赵高也一早进宫探望,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可无医无药的钦原就没那么多法子了。
赶紧背起胡亥往回走,事到如今,也只有缴械投降了。
这个时候,活着的她比死了的她管用太多,李斯此刻并不着急要她命,何况,她还带回一位凭借双色异瞳就能被人一眼认出的年轻帝王,暗卫们深知此事对自家主子极为有利,自然会拼了性命救治胡亥。
“杀……”还烧着的胡亥,拉住钦原来了这么一句。
看着十二名身手杠杠的暗卫,我深表力不从心,特别是我已经将兵器双手奉上之后。
迷迷糊糊间看着十分为难的钦原,胡亥用尽了力气抓紧钦原的手臂,“杀,杀了他们,求你……”
室内两名暗卫,门外四名暗卫,四名暗卫在周围巡逻,还有两名一定是给他取药去了,很快李斯就会知道皇帝陛下和赵高的夫人在一起,要动手,就必须趁现在,可胡亥怕是会更危险……
“杀……了……”烧昏过去的胡亥,口中依然断断续续传来呓语,只是太过虚弱,之后的话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凝视着床榻上的胡亥,钦原咬了咬牙,缓缓转过身对着暗卫,挽紧袖中的软剑,好,既是你心中所愿,那便照办!
“你伤势未愈,就算能杀了我们,还有命冲出外面那些村民的包围么?”
钦原转而浅笑,他说的对极了,“你是?”
“相国大人的第十暗卫,赵夫人可唤我‘十’,皇……他的药很快熬好,请稍安勿躁”十说完,又像个木头一样挺身站好。
无奈耸肩,退回去乖乖坐好,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一个真理,做人就要能屈能伸……
暗卫将钦原和胡亥连夜送进相府时,那些自以为立了大功的村民们,也被后来赶到的李家护卫赶尽杀绝。
烹茶观风,李斯的容貌已苍老得辨认不出,“其他人?”
十拱手而拜,“相国大人请放心,罗网的人绝对不会知晓,只是属下不明白,皇帝陛下明明在宫中,为何还要将那人带回?”
“呵,若皇宫里的那位才是假的呢?”颠一颠茶匙,茶叶散了满桌,放下茶匙,却不慎将一整罐茶叶都打翻,哀叹着示意十退下,无论心力还是体力,他都大不如从前了。
李斯啊李斯,你真的老了,老得竟会辅助胡亥上位……
若不是亲眼看到,这世间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李斯的尊师重道之心。
纵使只得见软禁之处的一二风景,我也不免去想,李斯虽不及别人口中那位风华万千的韩国公子,对于已故荀况的敬重,却是一样的。
相国府内布局陈设规整严谨,处处透着儒家风骨,尤其是回廊鱼池,像极了当年小圣贤庄内,闻道书院周遭的风景。
或许,在相国大人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也曾护过不断闯祸的小师弟,在老师的眼皮底下玩着小九九,惦记着桑海城里的好酒,思慕着哪一家的姑娘,却不得其法……
流光插身而过,帝国由盛转衰,才华因嬴政大展,又于秦尽数消散。
这位相国大人着了一身白衣,立于门前,恰如钦原想象中,初到秦国的白衣客卿,“拜见相国大人。”
身负枷锁,不失礼数,亦无受困之色,“想不到,一枚棋子也有这样的气度。”
“再有气度,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芸芸众生,谁不是这样?相国大人如果还想在秦国留李家一席之地,还是放了皇帝陛下和在下的划算”言语听起来傲慢无比,但配上钦原的态度,倒显出了几分恭敬。
“皇帝陛下?哼……请赵夫人好好歇息”迎着朝阳出府,自长子离世他便病了,今日这样好的天气,是该出去走走,好好看看……最后他是否赢了韩非师弟。
自十八皇子即位之后,所有的心思都在玩闹上,对于国事,要么推给李斯,要么全由赵高做主,帝位之于胡亥本人,不过是实现多年心愿的必要手段而已。
对于只在意什么好玩儿,什么不好玩儿的胡生来说,就更别提什么天下黎民,百姓疾苦了。
尤其,他的智力远不如他的双生哥哥。
这不,大病初愈就想着找些新鲜玩意儿~
而头发花白,一身素衣的相国大人,仅以几句奇妙的言谈,就勾起了胡生的玩心,犹都不犹豫一下,就应了李斯的邀请,去相国大人俯上看新鲜玩意儿。
执一卷书简闲庭漫步,李斯的动作,比赵高预料的要早了些,“哦,新奇物件?相国大人何时专研玩物了,既然如此,就随了他。”
以罗网的手段找个与胡亥相似的人,然后取而代之的确不是难事儿,可惜啊,相国大人,您这次猜错了~
“是”龙修退下,继续监视李斯及胡生行踪。
一位哲学家说过,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放他娘的屁,这哲学家的眼睛一定有问题!
此时此刻,被人用铁链拉着带上来的我,看着站在我,不对,看着一个站在我面前的胡亥,一个被人扶着站在我面前的胡亥,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