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只是感觉到了又子那太过小心翼翼的态度,却不理解,同样也不明白当她友好的询问高杉近况时,对方却一副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态度。
“能跟我说说晋助现在的事吗?”
“那个……”
又子大概能明白她那位帝王着重强调不允许在这位松阳大人眼前出现的原因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位松阳大人的确与那个男人分开了数年,并且那个男人还不想将如今他们所处这个世界的残酷显露出来。
所以,若是被问到这种问题也并不意外,只是又子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晋助大人的事……这个我实在没办法说……”
“这样吗?”
松阳叹了口气,心下清楚,对方或许是因为高杉的命令所以不愿开口,也不会为难她,笑着拍拍这名为又子的少女的肩膀,目送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晋助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危险吗?会伤害到他吗?
指望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答案看来是行不通了。
事实上松阳的确养成了不爱动弹的个性。
早些时候带着银时还想满世界跑来跑去,后来在长洲定下来,银时只在松本村范围活动,她如非必要也不怎么出门,总是守在私塾里,等着天性活泼的三个小鬼回来。
而打闹着的孩子们踏进私塾大门,也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站在那里。
——那便是家。
所以失去了她,当然这世间也就不存在能够被称为“家”的地方。
攘夷结束之后,自从高杉逐渐了解了那个组织的情况,就不怎么回长洲了。
他开始习惯在暗无天际的宇宙中漂泊,在一个又一个异星之间来回,和各种各样的天人打交道。
既然不再有家,那么自然,在哪里,又或者身边有谁,以及何时死去,都不重要。
在他死之前,他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被破坏的再彻底些。
——当然那是之前。
人一旦失而复得,就会有所眷恋,多少还是会变得软弱。
高杉十分清楚这一点,却从不以为然。
——家是什么?
家就是,有那样一个人,不管他走的多远,都还站在这里,等待着他。
就在这里。
高杉捂着侧腹被捅伤的地方,听着身边的部下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思绪却异常清晰。
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在这个世界,还有人在等待他,他还有必须要回去的家。
——受伤的事必然无法瞒过松阳。
尽管高杉这次受伤不算严重,只不过是之前叛离的春雨余党在异星埋伏偷袭,一时不慎被捅了一刀,在与春雨第八师团会面的那颗异星短暂修养两天之后,伤口也终于结疤,脸色已经恢复平常,侧腹的绷带也拆了,但是在靠近松阳时,松阳还是察觉到了他身上还没散去的血腥味。
这时她还没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受了伤,只是以为他刚与人战斗过,不免担忧起来。
“晋助你……”
松阳有些踌躇地叫住高杉,见他神情温顺地转过头一副聆听教导的样子,顿了顿,斟酌着问到。
“身上有一些血的味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高杉少有的回答慢了几拍。
“我……”
他有些缓慢而又含糊地解释道。
“在异星办事的时候,受了点伤。”
又在松阳着急着要伸手拉住他之前试图宽慰她。
“不过已经没事了,老师无需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啊……”
松阳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大脑里一阵阵冲动上涌,剧烈起伏的情绪她花了些时间才压制下来。
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只有私塾的学生是她的逆鳞,一当被触及就没法冷静,到如今仍是如此。
况且,她比谁都了解战斗,也知道这样的血腥味意味着什么程度的伤。
松阳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还算心平气和。
“晋助,让我看看你的伤。”
而高杉并不会忤逆她的要求。
在确保“吉田松阳”这个人安全的前提下,高杉晋助便是会是最忠诚乖顺的信徒,只有被夺走了什么才会变为最危险的凶兽。
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双淡绿色的眸子里涌过的激动,焦急,恼怒,最后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心疼。
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和他那只目视了痛苦灰暗后而失去的左眼相比,迄今为止所受的一切伤都不值一提。
——毫无疑问松阳也有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他左眼的事。
不清楚是不是假发那白痴传达了什么错误的信息,导致松阳问他的时候语气紧张到仿佛他跟玻璃一样脆弱,只是见到他有点为难地蹙眉,松阳就连连摆手自己停止了询问。
“没关系的晋助……都过去了,晋助你看,我在这里对吧,所以不管是怎样的疼痛,都已经过去了喔。”
——她还没记起那家伙做过什么,而他也不会让她记起。
高杉通过有意无意的试探,大致了解了松阳记忆残缺的情况和还有记忆的部分,并且他对只有自己记得那一部分往事守口如瓶。
“那个”,居然可以与她分开共存,这的确在高杉意料之外,但对于高杉而言,同样也是最大的幸运。
在他还没查清楚“那个”究竟是何种存在,而她是否能真正获得平静之前,这种失忆,怎么看都是好消息。
——再也不愿。
见到她转过身的背影时,却竭尽全力也追不上去,只能被她留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里。
高杉近乎无声地长叹一声。
在松阳蹙着眉,抿紧唇,有些担忧而又欲言又止的看过来时,他依旧是乖巧的颔首。
“让老师如此担忧,实在是学生的过错,所以请老师千万不要过多忧虑。”
松阳清楚这伤口已无大碍。
但自小就被她用心保护着的孩子受了伤,即便对方早已成大成人,松阳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那时她还没看到那些孩子成年,就过早地离开了,于是那些孩子辛苦地踏上战场,甚至死去。
而活下来的这几个孩子,一路走来受过的伤,有哪一次不比眼前的严重呢?
“……晋助……抱歉……”
浅发师长有些颓然地长叹道。
高杉知道她为何而难过,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自然而然伸出手,揽过那人纤瘦的肩,随后轻柔地将她拥进怀里,缓慢地,用另一只手梳理她的长发,呼吸浅浅的拂过她耳侧,仿佛只要微微低头便能吻上那柔软的脸颊。
他的神色在怀中人看不见的地方变化的有些狰狞,理智让他失控的情绪在爆发前被努力压抑在他滚烫的胸口。
饥饿感。
无时无刻都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欲望。
还不能放任自己。
——男人在她眼睑上温柔地落下一吻。
“别难过,老师。”
松阳怔了怔,内心不由涌起一些异样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会让她想起银时。
在有意无意的想要模糊身份和称呼时,或者是在那个狭窄的房间不可避免的靠近时,那时银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此刻的高杉莫名的相似。
这个时候的晋助又在想些什么呢?
松阳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高杉脸上那被绷带遮挡住的左眼。
这也在高杉所认为的必须要对她隐瞒的范围之内吗?
但不论如何,她永远不会推开这几个孩子。
“那么今天……”
高杉像往常一样,正要为松阳掩上门然后在门外守着她睡着时,从背后传来了松阳有些无奈的声音。
“虽然伤愈合了,但多少还是会难受吧?晋助虽然总说些什么礼数不合之类的话,但我并没有那么在意呀,晋助也知道喔。”
“老师的意思是?”
男人额前紫色的发丝垂下来,恰好遮住了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今日没有像以往那样用礼数搪塞她了。
浅发的师长笑吟吟地看着他。
“晋助如果实在担心,那么就在这个房间再加床被褥也没关系呀,毕竟晋助也长大了,和我挤在一起睡好像也不太合适呢。”
高杉小心翼翼地让瞬间紊乱的呼吸恢复平静,从声音上丝毫听不出他所隐藏着的那汹涌的情感。
“那么,万分失礼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