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同人)[宝莲灯/戬心]路遥归梦+番外(25)
周围的房舍修了又修,一代代邻居生老病死,杨府仍是最初瑶姬设下的那堆砖瓦,矗立了整整两千年了。
灰墙石壁,飞檐简窗,比之朱户雕栏反倒有一种不落俗套的隽永典雅。门楣上悬挂一块栗色横匾,铜铸“杨府”二字,仍是古体,黑漆木门上的铁环已被磨得光滑生亮。
沉香推开大门,穿过门廊,大步进入正院,叫来家人将敖寸心从夏州带回的几箱衣裳首饰妥善收好。
院中是一座石造方台,供主人宴饮赏月之用,此时正分类堆放着一些军用器械。正房檐下也有一块横匾,上书“大德唯庸”。
敖寸心的绛色绣鞋微微踢开裙摆,跟着迈入院中。
……
“一叩首——”
赤毯铺地,风拂帘动。
“二叩首——”
红烛喜幔,夕阳正好。
“三叩首——”
珠翠轻响,婚服锦绣。
……
杨婵已迎了出来,见到敖寸心,既欣喜又诧异,忙引入厅堂看茶。
敖寸心略一环视,正厅设有几张矮脚长几,东西两侧陈列着些古玩器物,北面有两扇拉门通往后院回廊,另有些烛灯、盆栽等家常物件,与凡人住所无甚差别。
杨戬未随他们回来,正巧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又都去了前线,偌大府上便只有杨婵一个主人,温笑晏晏,尔雅婷婷。
沉香听她们姑嫂两个聊天,从九州风物聊到奇闻轶事,就是不聊杨戬,不免颇觉无聊,便告辞准备前往军营,却被杨婵叫住。
“你康大叔同你说过多少次了,若不愿正式入编,便不要插手军中事务。军营容你进出,全是瞧在你舅舅的面上,若真出了什么泄密案,你是要沾嫌疑的,连你舅舅也要担责任。我带你过来,是想帮他照顾好家里,你还是安分些吧。”
沉香虽不乐意,却不能不从。他心里清楚得很,所谓“照顾家里”云云,不过是个说辞。杨府上下,除了他这个姓刘的,全都领了仙籍,哪里需要照顾了?无非是自他与小玉成婚之后,他们全家搬回了华山,舅舅再没有去看过他们,令母亲心中有些不安。
敖寸心见沉香作为一个小辈不得不在旁相陪,知道他坐得无趣,便同他问起武学感悟。沉香果然来了兴头,有心要替舅舅展示“教甥有方”的形象,把当年被硬逼着背下的五千本书搜肠刮肚,捡些高深莫测的理论高谈长论,直显摆到口干舌燥,还觉不够,又拉着敖寸心到院中展演切磋。
晚霞渐收的时候,沉香终于耍猴耍累了,倚坐阶上叼着一根草,翘着二郎腿颠脚,“讲了这么多奇招,其实大凡武道,机巧招式均在其次,首要的还是力量。若是力量不足,遇上寻常小妖自是不碍事,可若遇上我舅舅那样经验老道的嘛……当年我媳妇吃下宝莲灯灯芯,身负万年法力,尚且撑不过舅舅的十招,像你这样瘦弱的,估计连三合都费劲。”
“你舅舅,你舅舅,张口闭口都是你舅舅。哎,听说他有一位亡妻,她是个怎样的人?”
“亡……”沉香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好好好,你是敖寸心,你说了算。
沉香忽然明白了什么,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想让我帮你支招就直说嘛!”
敖寸心一脸黑线,面上略显火热的温度令她失去了回怼的气力。
沉香早把她当成忘年之交,言辞之间少有忌讳,愈发眉飞色舞地打趣道:“你知道么?我舅舅生得那么端正,可是天上的女仙除了我娘的朋友外,连同他说话都不大敢,所以我看到你拉着我舅舅手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
敖寸心眯眼瞧着沉香那张得意忘形的小脸,越看越觉得欠揍,“你小子歪在那儿跟个大爷似的,吹起牛来眼皮都不眨一下,来来来,比试比试。”
两人在场中站定,阖目静心,元神出窍。
虚空之中,一人一龙闪旋进退,龙吟人啸,佛光普照。数合之后,人势渐盛,龙势式微。
“哈哈哈哈,敖姨母,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话音未落,却见金色佛光中黑烟四散,粉龙目中紫芒一现,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将沉香紧紧箍住。沉香见这招来势汹汹,又不能使出杀招回击,只得运气硬扛,没想到二力相撞之时,一股阴寒之气沿着皮肤直侵过来,沉香不敢托大,抽神回体。
海潮一样的巨大悲伤冲上心头,敖寸心定了定神,道了声累了,径自离场。
秋风拂过枝头,枯叶飘旋,枝上系着的满树红绳铜铃叮咚有声,仿佛传颂千年的无韵之诗。
急促的喘息里,泪珠潮水般涌了出来,眼角眉梢的悲伤随颤动的长睫扑簌而下。
此前杨婵称空余客房与梅山兄弟的住处相邻,担心她多有不便,想把自己的卧房让与她住,被她婉拒了。
杨婵与沉香的卧房仅一墙之隔,原是最初杨家三兄妹的住处。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敢让人听见自己的动静。
敖寸心快步回房,嘭的一声拉紧门户,扑倒在床。
铺天盖地的寒意直卷而来,她拽开棉被裹紧身子,寒颤不止。难以承受的悲伤将一颗心牢牢缚着,汹涌的泪水顺着眼角沾湿了柔软的床单。
那寒意从骨头深处生发,游遍四肢百骸,泪水却灼烫如火。她冻得牙齿打颤,抱紧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救我……”
明知道没有人能救她,她却每一次都这样自言自语。她拼命压低了声音啜泣着,紧紧按着痛得快要炸开的头。
“我是谁……谁是我……”
交叠的人影在眼前错乱,每当她想要抓取点什么,那些画面却从脑海中流走,纷乱的思绪里再次涌入更多的疑惑。不认识的人们一个个出场,永远都看不清面目,永远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的嘴唇一开一合,或笑或哭,统统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模样。
似梦,非梦。
这不是梦的梦,已梦了整整四十五年了。
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仿佛坠入深渊前抓紧的那根稻草。寒意渐渐消退,眼前的纷杂渐渐凝成同一张脸,漆黑的眼瞳,秀挺的鼻梁,薄暗的唇瓣……
他回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她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好些了吗,要不要请个先生瞧瞧?”
那张脸愈发清晰,线条柔和,美目流盼。
“我没事,老毛病了。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婵妹。”
……
杨戬一个人沿狭长的奈何桥往前走,桥下是忘川水的源头,桥中迷雾茫茫,不见对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在迷雾中走了多久,依稀望见一个大院,周围廊房数百间,两边有台,旁设锅灶,设有数排茶座,却无人喝茶,抬头一看,见“孟婆庄”三个大字。
游遍阴司过奈何,狱囚冤债尽消磨。孟婆亭下相分手,飒飒仙风鼓太和。
步入茶庄,打起垂帘,只见一个苍发垂地的纤细女子正立在竹窗边,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杨戬求见孟婆。”他拱手一礼,略略躬身。
苍发女子似没听见,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阴风拂动她纤长的发丝,蔓绕乱舞。
“杨戬求见孟婆。”他将身子弯得更低,埋下头去。
“嘻嘻。”一个细嫩的童音传来,“客官赶路累了吧?坐下喝碗茶汤解解渴。”
被她这样一提,杨戬忽觉自己口中干渴难耐,似有火在烧。
“杨戬求见孟婆。”杨戬姿势未变,声音却已哑得仿佛漠中砂砾。
“真奇怪,不喝茶汤吗?天气这样闷,连我都渴了呢。”那女子雕塑般未动,听语气失望极了。
杨戬微微侧目,见身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土陶碗,碗口沾满了黄泥。他略一思索,拿起碗来,抬起左手,神目轻启,在腕上划开一道浅口,鲜红的血液注入碗中。
屋内响起女子发自喉咙的轻笑,“那只陶碗能盛下整条忘川,你渴得口舌生烟,如何灌得满它?”
杨戬上前一步,将满满一碗血递到她身后,“心诚则灵。杨戬身无长物,唯有一碗鲜血,愿解孟婆之渴。”
残照当楼,女子徐徐转头,一张白如落雪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有劳了。”她昂起脖颈,将鲜红的解渴之物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