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又来了,这该死的气氛。我一言不发地、静默地盯着眼前的玻璃杯,而里面的液体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觉得我必须说些别的话题打破这份沉默,尽管我善于忍耐,但如果对方换成阿尔弗雷德,这就变得没那么容易。于是我说道,“我开始赞叹你的女友了,她可真是大度极了。”
“喔……”阿尔弗雷德将身子往后靠,“你这口气听起来,不仅仅是讽刺。”
“我挺高兴你能听懂,”我轻轻搁下了餐具,“我是表扬你没错。”
“谢谢夸奖,”他眨眨眼,“这也让我高兴极了。”
我去翻手机,看到了起码有十条的未读信息。我边读着短信,边心不在焉地对他说,“我邀请你,下一季的时装拍摄能让你负责吗?”
“OHSI——,”他晃了晃玻璃杯,“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至少我可以为此省点力气。”我继续伸手抚着触摸屏,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哦亚瑟,亲爱的,我以为你会非常讨厌再次见到我。”
“如果是说‘你’的话,我的确非常讨厌。”我回答,“我爱的只是‘你’的摄影,我的大脑还是能够准确分级的。”
他微微张开嘴,但脱口而出的脏话却被别的语句取代。他搭起一条胳膊,然后用平和的语气对我说道,“你记得萨姆·泰勒·伍德*吗?”
“哦记得,那个疯女人,”我随口应道,“那些烂掉的水果。”
“你和那些东西没什么区别,”他说道,“光鲜亮丽的,早就烂透了。”
这让我成功地微笑起来,我抬头,注意他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般地放下手机,“你中毒了,阿尔。”
“我的摄影机是水果刀。”
“我不是水果,”我回答他,“别想切开我。”
艾丽莎如同一个小公主,有着娇俏的金发和同样纤细的身子,说话小心翼翼并且极其注重礼仪。她显然和伊莎比较谈得来,这自然也是女人间的话题。我们走出餐厅,然后慢慢地朝工作室走去,沿街的人并不多,在经过拐角的时候,那儿有着不错的精品店和巨幅的海报。我瞥了一眼,那的确是我的设计,模特是K.M,她穿着苏格兰红格子裙,粗黑的肩带装饰,故意破碎的黑色丝袜衬着她过白的皮肤。K.M吸毒,而且曾经被媒体围攻地几近崩溃,但我骄傲于她手臂上的针孔,并且曾经在一场秀上力邀她走台,那时候我就被毫不客气地嘲讽为‘CRAZY K’。
像很多艺术家那样,我从奇幻中发现美;我总想让人们也看到这些。不过我意识到大多数情况下,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Girls, Who Like Boys, Who Like Boys, Who Like Girls, Like Girls, Like Boys*——这道理是一样的。
阿尔弗雷德朝我低语道,“You look totally hammered.”
“I——am very conscious.”我扭头看着他,“你口腔里的酒味让你分辨不清了,是吗?”
阿尔弗雷德哈哈地笑起来,那模样有些滑稽。然后他拎着照相机朝前走了几步,说道,“OK,我就不回工作室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下次见咯!”
他和伊莎以及艾丽莎拥抱,松开手之后,他用那双蓝得过分的眼珠看着我,接着他也张开了双臂,我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给他回应比较得当,他的手臂收紧,异常得用力,我瞬间强烈得感受到了窒息错觉,他又在我耳边说道,“GEK*。”
那发音有点接近JACK,于是我愣了一会儿,直到他挥手走远我才意识到他说了什麽,这让我哑然失笑一般地摇摇头。我嗅到他脖颈之间的烟味,以及口腔之中隐隐散发的,略带甜苦的啤酒味。这一切缠绵着微微的优雅和暧昧,我忽然想到十三岁的时候,我独自一人放学回家,在路上玩弄着打火机,叼着烟慢慢行走。
天永远是阴沉沉的,而我失去了见到晴天的本领。
“喔,亚瑟,”伊莎搭在我的肩膀上,柔声地说道,“别露出这种表情,感觉像被遗弃了一样。”
“一直是我在遗弃别人。”我强硬地回答她,艾丽莎站在距离我们稍远的地方,她的表情依旧是诧异的,于是伊莎笑着朝她扬扬手,“和我们一起回工作室吗?我记得你家不算太远,如果可以,住下来也OK哦。”
“我们三个可以开个小型party,”我说道,“冰箱里有饮料,伊莎做的奶昔很不错,要尝尝吗?”
I`m not GEK.
我做梦的时候真切地如同看到了这个词语,它沉沉浮浮地在我的大脑里打转,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四周的墙壁,自然我清醒之后能够准确判断这儿是我的房间,我花了一段时间确认自己的神智是否清晰,然而我的头有些疼,昨晚上我并没有喝酒,但睡得意外得沉。房间的窗帘拉得很紧,我猜是伊莎替我拽上的。艾伦·琼斯设计的桌子静静地置在角落,四角简洁的金属吊袜冷峻得反射着光。石膏头像是在凝视着我,的确,无声地,凝视着我。
不知为何我觉得我浑身在发抖,事实上温度并不低,可我裸露的皮肤被刺激得泛起了鸡皮疙瘩。我感到心脏在猛烈地撞击我的胸膛,情绪的波动令我有些惶恐。于是我掀开薄毯,赤着脚下床,地板冰冰凉的,使我的倦怠感瞬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不自在地缩起身子,大声喊起来,“伊莎!”
我走不出这个房间。我的双腿亦是无力的,浑身都在战栗,而这种强烈的感觉只是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脑神经。我头疼欲裂,昏暗的房间给予我安全感,但我感到压抑。就如同被活埋的人质,我仰着脸让尘土飞在脸上,鼻腔里满是灰尘,我是一个殉道者,我的心沉在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
“喔亚瑟……”伊莎顶着一头乱发匆匆地打开房门,也刹那间冲破了房内微妙的平衡。她穿着极薄的雪纺睡裙,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针织外套。她呼了口气,然后拥抱我,“天啊……你简直是一个孩子。”
我没有做声。我只是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沉默。她环着我,呢喃道,“亚瑟,亚瑟——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给你,亚瑟*。”
“……谢谢你,伊莎。”我轻声说道,“我做梦了。”
“梦见你成罗密欧了吗?”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一般地笑道,她身上总有一股极淡的甜香,这令人分外安心。时常这就和安慰剂一样,我也不是第一天感到莫名焦躁。曾经有许多天我都是处于极度狂躁的状态,那时候都是伊莎替我解决一切,她的确非常有手段。
我顿了一会儿,改口说道,“你会是一个好母亲。”
伊莎因这句话而有些发楞,她看向我,有些不知所措一般地将手松开,眼仁之中满是慌乱。但她随即又顿觉失礼一般地垂下脸,拢起长发,将略有些滑落的外套披上。
“谢谢……你的祝福,亚瑟。以后你会替我的婚礼做设计,对吗?”
“当然,我一定会的。”
“You are my best friend。”她站了起来,然后径直朝窗户那里走。我敢确定那瞬间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哀伤。而这种哀伤提示了我一些并不太好的秘密,因为那是女人失去什麽时的表情,即便转瞬即逝,但依旧瞒不了我。不过她随即微笑起来,“好了,我想你没事,对吗?那就让自己好好安静一会儿吧。”
她伸手将窗帘拉开,落地窗飞进了数片细碎的光,窗外的天阴沉沉得泛着蓝,我呼了口气,说道,“真是他妈的性感蓝天。”
伊莎轻声笑起来,“OH,它和你一样。”
第7章
我抽烟的次数比以往更多,终究会有一天,我的死亡报告上会写着尼古丁中毒,或者是肺癌,总之不得好死。阿尔弗雷德在这期间打了我三次电话,我一次都没有接,而时间飞快地过去,已经是四月末。我接到了米兰的邀请,九月我会去时装周,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上回的合作对象是Givenchy,而这回则是以我自己的名义;我有些疲乏,这种倦怠感时不时地冲击着我的脑神经,我时常对着手中的纸张打哈欠,这加剧了我的烟瘾。
在四月的最后几天,阿尔弗雷德又一次给我发了简讯,然而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早晨。我的心情有些糟糕,而阿尔给我的讯息上说,依照计划,他现在出发去北欧了。我想他是希望我给他一个电话,哪怕是三言两语,我迟疑了一会儿,判断时间似乎他已经出发,便终究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