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邀。”我回答,“你也知道这讲不出什麽大道理,而实际上我只是想回去看看罢了。”
她哼了一声不作回答。伊莎来自东区,她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十六岁辍学开始在萨维尔港的Anderson & Shepherd做工,最值得骄傲的是她曾经的顾客包括某位亲王殿下。后来她在替立野浩二*工作的时候碰巧认识了我,一来二去就成了我的合作者。
她是个杰出的女人,我由衷地赞美她。她似是无聊了一般,腾地站起来,然后对着巨大的落地镜子挑挑头发,“下午是Vogue的采访?哦对了模特那儿我已经审查过了。”
“嗯,对。”
“阿尔弗雷德会来吗?”
“或许,当然一般他不会来。”我回答道,“你和我一起去吗?”
她扬起眉, “行啊,我打赌你不擅长对那些模特做要求。”
她说的很对。我退远看了看镜子,然后对她说,“你的指甲真的不适合你。”
在参加采访之前伊莎向我引荐了一位刚从瑞士伯尔尼大学艺术系毕业的年轻姑娘,我有些好奇地接过她给我的图册,装订得并不算精美,非常简洁。展开的第一页是黑色的丝绒面料,上面是极简的绿色手工刺绣和浅粉色花朵拼成的一小块设计作业。绿色选择的是相对偏蓝的那种,花朵也不拘泥于以往的传统造型,如同一个个小灯泡一样。我又朝后翻了几页,亦有不少照片,估摸着是毕业设计上的作品。
“她有成衣制作的经验吗?”我将图册还给她,伊莎沉吟了一会儿,回答,“Aqua scutum,她曾经在那儿做过实习。”
我不禁鼓起掌来,“年级轻轻就被Aqua scutum赏识?这可真是了不起。”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翻起了图册,“我知道你想说什麽,没错,这位可爱的姑娘的确有着足够的机会在那里继续工作并且得到匹配的地位,不过她可并没有觉得那样就是最好的。”
我提出建议,让她择日到办公室来一次。伊莎似乎对我的决定感到满意,她脸上漾起微笑来,然后她愉快地对我说道,“走吧,我相信今天的采访和拍摄会非常成功的。”
设计的时候,灵感是非常重要的。然而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根本是难以捕捉的,我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或是将所有的灯都打开,连手机也会设定成常亮模式,或者是将窗帘拉得紧紧地,不允许一丝光的透露。伊莎成了我的代言人,她经常在办公室里婉拒那些各色的人群,她自我嘲笑道说自己如同一个幼儿园的教师,甚至更像一个警卫,替我把一切隔离在外。我没有回答,大多数时候我依旧喜欢选择一个人坐在房间中央,闷声地抽烟。
我不擅长去表达,这种行为能力在我身上总是显得尤为笨拙,尼古丁是我最好的同伴,我知道它始终如一的陪伴着我,从我漫长的童年时代开始。
从采访回来后,我感到异常的疲惫,和Vogue的主编Alexandra聊天是件受益匪浅的事,她是一位非常聪慧的英国女人,装束也让我称赞不已。她有着足够的智慧运用好蓝色与绿色,并且用那温柔的语调和我说着悦耳的伦敦腔。伊莎挑选的几位模特令人惊讶的优秀,我知道她们才入行不久,但都对自身异常的严格。其中有一位来自白俄罗斯,不得不承认她立体的五官与服装简直是浑然天成。伊莎在回来的路上有意地提起了这位年轻的姑娘,我猜到她的言下之意了。
自然我是应允的,我想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决定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总有人是得天独厚的,我不信神,一切权力都在人的手中。
第4章
我一个人任由烟雾在房间里扩散,而大脑里满是一些细腻的构思。比如说那位年轻的女设计师,比如说她那精致的刺绣和怪诞的斯拉夫模特结合在一起,运用怎样的舞台效果和音乐,甚至是怎样的抓拍角度才能将一切趋于完美。我认真地思考着,烟灰落在地上了都毫不自知。直到这黑暗的房间被人强行剖开,细微却又强烈的光线直接顺着打开的门劈进来,这顿时令我有些恼怒,回过头,伊莎倚在门口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仰头一看,阿尔弗雷德。
好个失礼的家伙。
于是我眯起眼睛警告他,“我想伊莎应该告诉你了,不允许打扰我,你该不会听不懂英语吧?”
“你是在自杀吗?”他大踏步地走过去,用力拉开窗帘,哗地一声,外面晦暗的光全部涌了进来。我皱起眉,然后将烟按灭。
“所差无几,阿尔弗雷德,你现在能出去吗?那我尚且还可以原谅你。”
我用了please,但他置若罔闻,反而低下头看着我地上的烟灰和打火机,然后伸手走过来摸我的口袋。我冷着脸打掉他的手,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是侵犯人权,他取出一根,然后泰然自若地点上。
我才意识到他也是会抽烟的。
“你的坏毛病应该改改了,”阿尔弗雷德说道,我斜过眼瞥着他,问道,“你有什麽权利干涉?”
“原来你是这样创作的吗?”他又一次,没错,又一次对我的意见置若罔闻,“就和在监狱里没什麽区别。”
我看着他,他同样毫无保留地注视着我,伊莎站在背后,她的影子被拖得斜长,似是一条分割线将我和阿尔弗雷德断开了。我的确很想问他为何要干涉这一点,这与他是毫无干系的,于是我将他的烟夺了回来,并且狠狠地对他说Fuxk out,他被我忽然飙出的脏话弄得有些发楞,我猜到他之后的反应了——我猜到了,而事实证明我也没有错。
他会用粗鲁的吻来解决一切问题,但是我并不是女人。对付女人行动比言语更具有效力,可在我身上适得其反,我觉得我心里的排斥感油然而生,这不是对阿尔弗雷德,而是对我本身的状态产生了巨大的催化效应。我始终冷冰冰地看着他,然后他对我说道,的确是毫无关系。
我觉得这算是一次吵架,可能。阿尔弗雷德又走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说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拍摄场,摄影师临时替换成了他。我想起参与拍摄的正是那个斯拉夫女人,阿尔弗雷德和她,我瞬间一阵颤栗。
他走后我依旧拉上了窗帘,然后用脚踢开地上的烟头。我躺在床上发呆,只需合眼就能看到光怪陆离的色块在我眼前旋转。在这四处泼溅着颜色的世界里,我时刻准备着捕捉,毕竟这是我的王国,任我主宰而不是由别人指手画脚,况且阿尔弗雷德亦有他的世界,除去我之外一切完美,我也是如此,他不过是刚刚泄进来的光,关上门便什麽都不是。
伊莎在绑头发的时候告诉我,最近网络上给了我一个新的昵称叫做BAD BOY,坏孩子。我想可能是因为Vogue的那次采访,我还记得Alexandra曾经亲切地询问我,最令我满意的设计理念是什麽,我当时脱口而出回答她‘破坏’,这令她哈哈大笑。
“告诉你个好消息,”她晃了晃头发,金色流苏般的耳环叮当地发出撞击声,“那个网站点击率居高不下,或许下期的vogue跨页就会找你了哦。”
“Highland Rape并不太像我,对吗?”我笑着反问她,她看着我,然后轻声地回答,“嘿,你像个英格兰的叛逆者。”
我不置可否。伊莎哼哼着说她弄不懂我,事实上我只是感到不安与烦躁。英格兰的暴行本身并不是我想表露的,我在用它遮掩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用一层装模作样的包装纸盖住它,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烟雾弹。我蓦地想起那句诗歌,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阿尔会来哦。”她有意地提醒我,“下午我就不去啦,我得去和那位瑞士的年轻姑娘见个面。”
我忽然觉得很糟糕。这种状况显得有些难以对付,我猜伊莎是故意的,她朝我挤眉弄眼,然后扣上了手表。
这是一朵十一月的玫瑰。留恋着阴郁与苍白,在昏暗下绽放。
斯拉夫籍的年轻女模特娜塔莉亚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她几乎不曾笑过,出于礼节她朝我微微颔首并且握手,她的手亦是冰凉的,和我想象中的东欧美女有着微妙的契合性。她那头接近银白的冰雪长发使我一瞬间想起了阴霾中沾灰的白玫瑰,她的五官非常立体,我翻过之前的照片,脸部的特写照会将她的优势发扬到极致,她更适合高端时尚,诸如意版vogue和Gianfranco Ferre*,那些干练却又不乏优美的线条会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浑然天成。阿尔弗雷德早就到了,他令人意外地拥有职业操守。摄影棚很暖,因此他只穿了一件T恤,在腰部打了个结,一双极普通的跑鞋,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工作,而这一切令我感到略微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