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CP完结】(90)
清明细雨濡湿窄路,县城的夜路寂得人发慌,蛐蛐儿响都能算慰安和依附了,吴阿迪念着他名字,快步地行,似乎是背后挂了黏重的影儿。过香杉林,过小水dàng,经娘娘庙,任他再几近奔逃,也没躲掉浓影的扑袭。被什么兜脸罩住了,天地骤灭,当头一痛。听声儿大概不止一个,步子杂乱仓促,有高低起伏的喘息与嬉笑。口音也浊重,间或听清几句:妈的个细皮嫩肉带把子的。姓厉的玩儿兔爷?真有好滋味?他带人搞咱们手狠,咱们就更狠。咱也尝尝?你他妈自己尝吧,个不挑食儿的老色球。尝就尝,你回头别馋。防着姓厉的索你命!
真笑死我,不就他妈一姘头。我/gān!
吴阿迪是怪胎,他那么多懦弱的泪,那会儿半滴淌不下来。他挣扎踢打,大家都jīng疲力尽,那些人中途狠狠踩了他肚子。一场作践,漫长得如同有一年之久。归静了,从湿凉的地上爬起,摘掉麻袋,发觉天色都微白了。晨雾围笼青山,苔绿清鲜,空气中有鸟雀振翅的微响。原来素水的模样,他根本就不熟悉。那种切实的湿润与空dòng感从尾骨浮漾了上来,连缀后背麻得发胀,周身剧痛。秋明凯的脸悬浮到了鼻尖,耳边一阵唱念。他哆嗦抖摆面无人色,脾胃抽搐,咕咚跌到地上呕吐。蒲公英纯然无知地开在他手边,十蓬百蓬,连成纯白的一片。
这事儿瞒不住,张狂跋扈的那帮倒怕你不察觉。
厉思敏怒的样子比彗星还鲜见些,你会觉得他那双眼睛是亦载亦覆的汪洋,消纳了最大体量的沉痛与危险,可他不扬言报复,吴阿迪更沉默地半句都不哭诉。以至两人再碰面,当间似乎生了一层无故的芥蒂,都仿佛觉得彼此陌生。
吴阿迪被厉思敏硬拖进一辆溅满huáng泥的富康,被qiáng勒上安全带,车整个儿疾驰出去。浓黑夜色被扯得又长又模糊。沉默很快成了简省的争执,厉思敏执意让他离开,吴阿迪说不。两人都没翻三倒四地做解释,因为不是不懂对方的想法儿,只是不接受。争执又归于沉默,倒是厉思敏低估了吴阿迪的疯病,不留神就被他bī过来,踩刹车。车身刹那间剧烈抖摆,厉思敏怒喝他,咬牙朝右打方向,只听巨响一声,车冲下浅垄,扎进一亩播种不久的中稻。
车前灯稀碎,油箱滴答,警报丢丢丢地叫唤。吴阿迪从厉思敏的怀抱中挣起头,发觉那宿命一样的血线,又从他额际蜿蜒下来,划分他的脸。厉思敏眼里làng涛汹涌,吴阿迪下意识地闭眼缩脖子,以为他要一老拳抡上来。
结果依旧是个粗鲁蛮悍的拥抱,带着复杂的情绪,勒得人喘不上气儿。厉思敏不知哪来的血,慢慢浸润吴阿迪的衣服,等他知觉了,前襟俨然湿漉漉了。吴阿迪脑子里一团白光,他下巴打颤,胡乱地摸索,抚过厉思敏腰后一只微凉坚硬的东西,摸到一处温热的窟窿,血就打那儿来,细细不断。事后再想,吴阿迪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无能,开不走那辆破车;恨自己豆芽菜,没法儿背起厉思敏就跑。他那会儿恨的则是命运,这么虚渺无形质的东西。
厉思敏瘫软地头抵他肩膀,眼膛gān涩,眉毛随短促的呼吸一紧一舒,他摩挲着吴阿迪捂紧窟窿的那只手。虫鸣起叠,月亮皓白一枚,两人僵持着姿势拥住不动。
他俩往后都没对彼此说过的,是自己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安然的收梢,就是那晚和你死在那亩稻里。
厉思敏gān燥的嘴唇贴在吴阿迪脖子上开合蠕动,不是吻,但近似。“我身上有好多血债,以后会更多,根本还不清。”
“我,”吴阿迪眼泪才一下儿泉涌,“我死都不走,妈的。”
“那我就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
“不许再说你爱我喜欢我,你也不能爱我。”
吴阿迪情愿说:那我活什么?那我与其死。但没有说。
他抽噎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我现在怎么救你?”
“我死不了的。”
“放屁!”
厉思敏抬手,指档杆边的黑手机:“电话簿里,打给旧qiáng就行。”
“你会被抓去坐牢么?”
厉思敏故意:“我会被枪毙。”说完自己一乐,“不至于。”
“你要墙壁那我就也不活了。”
“不行。”
“我能再说一遍么?”
“嗯?”
“......”
“最后一遍。”
“好,好,好。”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生命的黑影铺在两人腿间,融汇在一起。厉思敏屏气了,但他用叹息伪装。
“我永远爱你。”
厉思敏笑了一声,问他:“什么叫永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