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CP完结】(76)
舞的轨迹倘若能印下笔痕,思华舞厅的柚木地板是一层最深沉的黑。柳亚东硬跟着打旋,曲子俨然换了首快四。一飞一仰,视线和兰舟的彼此黏连,缴绕,缴绕,像一圈是一道裹缠,沃蔓地长。旋转成了意向,和滴水走针,日头东升西落有雷同的含义。跳舞人不疲惫地绕圈,转颈,摇摆,面貌始盛及衰。沉的东西带不走,在原地被风化,作枯石;一点点chuī碎,作尘土。
三拼头肯停的时候,柳亚东热汗泱背,脚踏浮云。兰舟瘫坐舞池檐边匀息,呈万米长跑后的懵然,两颊发着红晕,仰望着腻子剥落的天花。
柳亚东飘过去瘫他背上,在他耳朵边低喘,骂:“比他妈踢靶还累。”
兰舟笑笑,摸他汗津津的手心。
三个男人高挽袖子,在旁边静默默地歪嘴,很欠打的样子,嘲弄说现在你看小孩儿啊,耐力忒差。三拼头仰头说:“怎么样小柳,不难吧?跳舞就还没我教过还找不到诀窍的,你来。”他又一擓青皮。柳亚东怀疑他是自己给自己擓秃的。
“等会儿,等我——”他连连摆手。
“等什么等不能等,趁热打铁忘不掉。”三拼头牵他手,递向吴启梦,“阿迪你再给带一遍,小兰我再给巩固巩固。”
吴启梦目光哀而不伤,恰是此刻的冬日huáng昏。
出于怜悯,柳亚东没法儿再躲避,再说我拒绝。他因心里滋生的,为兰舟一点儿负罪而感到赧然和窃喜。他稚拙地搭手到吴启梦的瘦棱棱的背脊,难免有了施舍的意思——我不知道我跟他像不像,但你暂时可以当我是他。吴启梦怔然,不动地看柳亚东的鼻梁,前奏完了,他慢了好几拍。
三拼头拍着手心,喊哎哎哎慢了没跟上拍子个小傻diǎo,吴启梦才后划开步子,很美的一个顺滑圆弧。
老板小武点上烟,也站出来看,“哟,彗星撞地球了,小人妖跳回jiāo际舞了。”
“我说的士高丑的要死吧,真不晓得怎么那么多小年轻喜欢。jiāo际舞多好看呐!阿迪跳jiāo际舞漂亮得很。”三拼头去牵斯文男人,“越跳越少,可惜了。”
兰舟盯着那jiāo握的两只手。
“跟着我的拍子,你放松一点。”
舞曲再变,慢四的《执迷不悔》,巧成了琼瑶。柳亚东看他的眼泪无预兆地淌下来。他红裙子像花一样绽放,长发也飞扬。他的倒错,在悲痛和懊悔里,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反衬到自己,柳亚东悻悻然,想我还不到遗憾。不会有什么了比死更láng藉了,说什么头七鬼魂,说来世今生,都是心理补偿。吴启梦泥泞着眼睛,朝他动“我爱你”的嘴型,两颊一道道黑迹,饮泣变嚎啕。他拉开一扇门进去了,对象根本就不是自己,柳亚东才觉不出不自在。要说,他很怜悯,也有点儿警觉,警觉“无常”。
执迷不悔里有句词特别损,唱“勉qiáng与你到底总会,在热烈后变灰飞”。
晚上照例去金鼎,凌仔单独喊了柳亚东:“泉哥喊你去。”
“我一个?”
“你一个。”
柳亚东敲门,里头喊一句直接进。邵锦泉正翻书,左手支颐。屋里很暖,他穿一件羊绒的马甲,衬衣领子挺刮刮翻出来。“来了?”柔情的奇特一眼,和蔼的味道,又像个父亲。
“泉哥。”柳亚东站过去,背手直立。
“坐嘛,不是武教罚你站。”邵锦泉笑出鱼尾纹。他指沙发,手叠一块,托着下巴,“下午跟阿迪去思华了?好久我不去了,不晓得老板要不要装修。”
柳亚东这就坐不下了,很不舒服,被严密管控似的。还不能说不对。
邵锦泉顶了下眼镜,“不是管你。”
这不是像了,这就是个父亲。
“这一行纠纷很多,明里你仇家就数不清,暗里不晓得什么人想做掉你。我要为你们安全着想,不是说控制你们,教你当傀儡。”邵锦泉坦dàngdàng地掰清楚,“你倒还好,我担心阿迪,他本来就样子招摇古怪,又魂不在肉上。平平安安最重要的,你们都还是伢伢。”
他这话半凉半热,半辣半甜,很叫一般人尝不出滋味。“我知道,泉哥。”
“叫你没别事,问问你,晓得付文qiáng么?”邵锦泉合上书。
柳亚东照讲大实话:“听旧qiáng哥骂过一晚上。”
邵锦泉低低笑了半天,一拂鼻尖,“何老卵跟他混在,盘算到旧qiáng头上了,我才叫爱森搞他。付文qiáng给消息了,讲想碰面谈一谈,找我要人。我要带上你跟胡自qiáng。”
“我?”
“各不带‘红棍’,这是行规。”邵锦泉摸抽屉,“他不认得你。”
蠢驴不晓得这叫鸿门宴。柳亚东倒不说怕,是蒙:“我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