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CP完结】(57)
吴阿迪琢磨不起大人的困苦,只恼恨无尽作业,和一件事:自己为什么和一家运动品牌重名?
吴阿迪母亲于欢祖籍是苏州,父母高中教师,她皮肤白皙,小巧个头,单腿骑不上二八自行车,说很苏糯的一口吴语,唱歌长康街一绝。吴阿迪显见地遗传她了,说不上很漂亮,但极其秀气,肤色也剔透,爬着青紫的血管纹路。吴阿迪知事起就与长康街任何一个男孩儿不同,不光光模样秀气,举止更是。
粮油店的大儿子是个肉蹾子,缩颈抱胸时与米袋无二,他三岁时得到一杆玩举长枪,自此横行霸道长康街,成了“小大王”。
“小大王”老母麻将扑克成瘾,牌品差劲,输赢与否话都不离男女生殖器。“小大王”熟练吐出的第一个短句:你妈了bī的小/婊/子样。胖人动嘴都嫌费劲,于是他简化成“小婊样”,外加一个举枪she击的凶狠动作。“小大王”身后总跟着三三两两,类似于文qiáng的马仔,马仔纷纷从他口中习得了“婊”字之含义,之写法,并熟记于胸,化成共同的口癖,很是光荣。不敢对着长康街大人骂,会被揪着后颈扔进粮油店讨说法;更不敢对着长康街骑自行车奔素水三中男孩儿说,会被当球挨一阵骤雨式的踢打。
吴阿迪,惟其不可,就怪他yīn弱出一副理应受难的模样。
吴阿迪那会儿常穿一身豆绿短打,泪眼汪汪坐门前板凳上啃瓜。母亲为人严厉,要求他舞蹈、书法、学业、人际、仪态,种种兼备,要做个与长康街任何粗鄙一户都不相同的人。吴阿迪做不到合格,得各色体罚;做得好,允许被抱起来亲亲,吃一点零嘴,玩一会儿那只进口的布娃娃。娃娃很贵,和于欢的戒指手霜丝巾口脂搁在一块儿。
“小大王”一行一瞧他哭,就乐:“小婊样,小婊样,女人才学跳舞呢,你没jī噶吧!”男孩儿便纷纷亮出自己的,挺给吴阿迪观赏。
长枪前端是只流氓的手,隔层绿绸,抵弄他豆样的rǔ/头和腿间的那根肉芽。吴阿迪含一口瓜不敢动,任长枪游走,继而换成他们的手。一身机油味的吴刚下班蹬车进长巷,才“哎”地怒喝一声,抽起高粱扫帚抡在“小大王”头上。
吴爱迪哭嚎说:“我不学跳舞了!”
吴刚一捂他嘴:“行了,给你妈听见又抽你手心。”
一到六年级,吴阿迪成绩奇差无比,可以在班中做个透明孩子;又做不了,他收腹撅屁股的姿态走路,像只优雅的家禽,经过长廊去撒小,闻名全年级。那会儿渐渐有娘这么个说法了,你一jiāo头我一接耳,久了,逢提起他,紧跟着不是“娘”,就是“球鞋”。
班里有个个体户的儿子,司机接送上学,球鞋一天一换一月不重样儿,逢穿阿迪,进班门就得抬脚晃晃,并过去一拍吴阿迪脑袋嘿嘿:“我穿的你!”
吴阿迪最英武一次,是站起来抽了个体户儿子的巴掌。他立在座位上,穿的是雪白gān净的运动服,乌漆漆的头发软趴趴,紧贴着清隽的五官,他眼睛鼻子,乃至耳廓都泛着淡淡的红,他眼泪跟着一串串滚下来,他微微颤动着下巴,捂嘴啜泣,声音细细尖尖的,全身打抖。那一刻,班里静静,空了几秒,不是被他一巴掌恫吓住,而是发现吴阿迪哪怕发怒,都真的,完全如同一个戚戚的女人。
叫家长,于欢来的。班主任忧心忡忡,又闪烁其词:“我建议您......纠正一下他的性别观念?”
“纠正什么?他有哪块不正常么?!”于欢站起来喝,碰倒了班主任茶杯。
班主任语塞——那是种不舒服的感觉,好比水浸透纸张,绵软湿润,她也无法描述。
回家路上,于欢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你觉得你自己不正常么?”
吴阿迪懵然地摇起头:“我不知道。”
她抱着儿子抚弄,切齿说:“你正常得很。”
而后成绩依旧红灯,于欢却变得出奇宽容,只叹气说:“你好好的就行。”
吴阿迪六年级升学大考考得稀烂,分配去素水十六中,赞助费不说,学校垃圾,泥沙俱下,进去人等于算废了。那会儿吴刚正酗酒成瘾,他仍一身机油味儿的藏青蓝制服,提着半瓶尖酒,街头踉跄至街尾。
一道跌饭碗的,要么气死了,要么做起小买卖,要么回农村种地。他是个孬种,原本就是泥土般地日子,图个平坦,不求多姿多彩,怎么光凭个号召,他这块土里就要下雨?就要被翻搅成一滩稀泥?吴阿迪颤巍巍来祈求吴刚回家吃饭,吴刚脊梁贴着青墙往下滑,看他柔弱的样子,胃里一阵绞痛。
我要个出息儿子!你看你妈把你养成了个什么鬼东西!一巴掌上去,吴阿迪就耳鸣了,耳朵呼呼发响,像海làng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