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CP完结】(25)
兰舟一激灵,箭步蹲过去定睛,看清盆里的颜色,抬头喊:“柳亚东?!”
“我嘴里的。”柳亚把被前磨牙磕稀烂的上嘴皮子掀开,“不是胃里吐血,屁事没有。”又耷拉着眼皮,手往罗海光脑瓢上一盖:“你怎么不去拍电影儿呢?你演陈永仁。”
“我......”罗海眼缝里亮闪闪,“我操我吓死了!”
“我去他妈的没事。”
柳亚东抹着下巴,卡兰舟眉是蹙的,都蹙出老相了。
“你站起来,我带你去诊室。”
柳亚东摇头表示鬼他妈才去。“我就想躺会儿。”他揉着肚子站起来,乐说:“去了我怎么讲?老广示范动作给我踹的?有事没事我自己清楚。”他往上铺爬,兰舟吸进一口气,伸手摸了他的冰凉的脚腕子。
水房边四个公共固话,罩着橘色的塑料圆顶。胡自qiáng电话打了半小时,半脸冻得冰凉,半脸熨得滚热。他有张三十块储值的电信IC卡,正好儿快用光。那头是他姨娘的儿媳,说老人家走的还好,一点没闹动静,睡的是枣红的松木棺,不薄不厚乡里算体面的,但政府要火化,也就睡那么一下子。你学武呢走不开,也就不必回。
按说他该哭,不说真掉泪,至少得出点儿声听,因为那算他最后的一个血亲,于情于理他彻底是孤儿了。但没有,共不出情了,他亲情这眼井早就枯了。胡自qiáng抠着话筒,脚尖在沙土上画圆,支支吾吾,直说知道了。再多一句的宽慰,都像长死在了嘴里。白汽哈出又吸入,挂了电话。
空地上团团积雪,如一的莹白,有点儿无所终的味道。胡自qiáng摸口袋,里头一张卡片硬撅撅,尖角嵌进拇指肉,又痛又慡。卡片捏出皱了,才掏出来翻看,按摩美容哪哪儿,美女一副木瓜豪rǔ上用圆珠笔歪歪写了串儿数。下定了决心似的,拨了号,等候音,揪起嗓子,通了,他没喂出个声。胡自qiáng一下儿涨红头脸,咕咚咽口冷风,再噎着说:“李娟。”语调又认真得如同朗诵。那头有呼噜呼噜的吸面响,是副沙了的坏嗓子,加重浊的县郊口音:“不开张的,你哪位啊?”
“我是那个,胡、胡自qiáng。”
中国得有成千上万个自qiáng。那头擤个鼻子,问:“谁?”
李娟是他的第一个,他是李娟的无数个,怎么记得牢?不满又情由不足。胡自qiáng盯死了脚尖,找不出合宜的口吻:“就是,那天......”
“哦!你啊,小朋友。”那头一乐,鼻涕“哧”得钻回鼻子:“打dòng找不着dòng眼那个,喊我妈。”
胡自qiáng一下子哑下来,险没原地自燃。他挪远了听筒,都听得见她嘎啦啦的一串笑。胡自qiáng记得她笑起来带个不显的酒窝,里头盛了她所剩无几的青雉。胡自qiáng又贴回听筒静静听她笑,脑子里浮着她那细眉红嘴的低劣艳容。她笑呛着面汤了,láng狈得蛮欢快,直说哎哟妈耶呛死我了。到没声儿了,她抹嘴问:“有事儿啊?刚说了不开张,我不在。”那头嗡嗡扰扰,抖叽抖叽。
“你在哪儿呢?”
“火车上。”
“去哪儿?”
“岳西。”
“你、你不gān了?”
“那你请我喝北风呀小朋友?”
“......”
“回一趟老家,过完年再回来。”
“哦,岳、岳西。”胡自qiáng仰头,发觉天模模糊糊是层米浆色,“那、那你得坐多久的火车?”
“岳西在安徽,要一天一夜差不多才到呢。”
“好远。”
“你以为呢?火车得翻山,还隔个大省呢,晃晃晃的。”她一口口吸溜着剩面汤,“小朋友又想找快活呀?过完年回来我就涨价啦,一次一百包夜三百,全活儿就得加五十块了。”
“我没钱了,那次都用了。”
“耶?你怨得着我?”她咯咯笑:“这行饭不兴赊,没钱小姐不张腿。”
“没说怨你......”
又嘎啦啦一串笑,笑完了说:“小朋友,好好成个人,才有钱花,没谁是你妈。”
鸟一掠,米浆里划出道浅浅浅浅的灰线。
柳亚东一想事情就容易馋烟,像不嗒个焦油的味道,脑子也面柔柔的不筋道。罗海着了,柳亚东蒙头蒙脑钻出被子,他五脏一不闹,痛感就浮头了。兰舟盘腿坐chuáng沿,倚着铁爬梯看着本小书,手里抱了个装了热白开的盐水瓶,瓶子在他两掌间滚动,熨出手心一层粉红。柳亚东探下去半截身子,在他头顶上发了“哈”的一声,吓了他一跳。柳亚东倒吊着哑笑,兰舟眯眼看他,架起弹脑门的手势。柳亚东忙挺回上铺,周身酸痛片霎作大,嗯哼着瘫平。兰舟下头一阵翻找,站起来碰他小腿,指指门外。他手里一瓶红花油,夹着两根软塌的红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