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CP完结】(142)
那些人手段够损,在校门口遍贴“莫琳枫老子是杀人犯莫文昌”。校务带人三番四次撕除,不多时又被贴上,到校里人人听闻漾起波澜了,才叫他来,不紧不放,蔼然说:知道你害怕,为你安全着想,学校先放你回家避一避,课记着别落。莫琳枫无可辩白,无力争取,他明白这“歇”不短,却没想过会是一走不回。
邵锦泉02年在东南赢了一盘小赌,入账十万,县三中紧跟着校庆,他匿名捐了全部。为不再读书的莫琳枫?他也没想得很透。
蹲家躲着的日子就尽量让它如常,莫琳枫照例苦读书,早起,做小工,有点闲钱就去市集拎回条白鲢,烧豆秸生灶火煮汤,根底兑水煮面。莫文昌活着时很爱吃莫琳枫煮的面,是因为他油盐极见分寸,夜里稀里糊涂一海碗,熨帖肚肠,觉着被爱呢。莫文昌从不诉诸于口,他也就不觉得面条和他胡吞下肚的糕饼有什么不同。
那些人手段频出。让人不快活的:剪碎平屋门楣上贴着的“阖家安定”,换上死人才用的挽联白纸吊;散莫文昌遭逮时的报纸图片,搞得左右皆知这是个杀人犯的儿子;晾的衣裤丢进排水沟渎;砸碎窗子喷红漆,泼jī血,掷斩断的jī头,开膛的家畜。有一回很晚,莫琳枫听门外窸窸窣窣有动静,就惕惕攥起脚边的铁榔去张望。又“啪嚓”敲碎了一扇窗,“噗咚”被丢进一颗饱硕的球状物。球外裹了塑布,滚圆如大磨,看着极有分量,听不再有声响,莫琳枫才拆开翻看——赫然一颗牛头包一堆缴绕的肠。他吐到像被掏了五脏,才蹲地大恸。再是肉体上吃的苦:无故的拳脚,兜头的麻袋,雨点似的棍棒。莫琳枫企图反抗过,口袋里装过锃亮的小藏刀,却从没拿,原因既是仁慈,也是怯懦。
作歹者横行,矿山码头、赌坊放数,边陲县区四处是灰色红利,最滋养画圈盘踞的地头蛇。坊间有句北养杀南孵贼,贼是下等,说地头蛇拜大哥养小弟,多半也看不上连女人婚戒也窃来变卖的角色。势力愈大愈着迷道义,而拆分一个人愚朴的正义,十分有趣。像莫文昌说的,你转头看什么都很广,一旦进去,路就那么窄窄一条,莫琳枫负担余债翻身打滚,一直在泥泞里找退路。他曾一度痛恨缪蘅,也无非就是这个理由。
莫琳枫始终认为一个捏脚按摩的窑姐不必叫这么脱俗的名字,làng费,以为是秦淮八艳吗?琴棋书画全不行。缪蘅,蘅就是仙草,是愈人的灵丹妙药。
她出现时是素水深秋,县城比往年要冷,刮着无次序的风。她穿件水红色呢子大衣,小肚子朝前鼓,站平屋门前直勾勾瞪着人。过时、埋汰、土老鳖,但很不显老。彼时莫琳枫警惕问你谁?缪蘅响亮地擤了鼻子,嘴冻得启合不灵,唇上堆着唾沫。她磕绊着问,枫枫?你是老莫的枫枫?嫌恶由这称谓而起。
问来由,她的回答情有充分,细想又谬陋:老莫瞒着你照料了我几年,虽然不合法吧,但没他也没我,我早把他当自己男人了,这孩子,我拼死是要生出来拉拔大的。说这话时她泪水盈盈,但旋尔又破涕为笑,像个神经病。她说你没爸没妈孤身一人,不正缺一个照料你衣食的女人吗?
缪蘅思维简单,是个女愣头青,再瞪眼看,再吸鼻子闻,她也难以察觉人独有的涓滴的东西,有人敏锐,见微知萌,有人迟钝,白长俩眼,他和她分别属于前后者。然而这些很尴尬地竟不显露于年龄与身份的区别,而在微妙的雄雌之分。她搅乱了他灰色水潦,qiáng闯进一只脚,以女人身份,以母亲姿态。即便现如今去回忆那段日子,邵锦泉也如年少一样,心中有难以启齿的困惑。
平屋是仪表厂福利房,堂屋加间小附屋,后头挨着垃圾场,前后一水儿鸦青色。
莫琳枫犯犟,锁起莫文昌的存折不碰,甫一成年就一穷二白,聊靠去做水泥厂小工生存,余钱自打缪蘅来,就理应当的全给她买了吃补,桌上动辄多一罐奶粉钙片。他自己默不吭声,吃穿都粗疏,弄得既瘦又萎。缪蘅察觉,认为不行,男孩儿正长身体虚亏不得,于是偷偷做起她老本行。时期特殊,她挑老迈的客接,提前说清自己怀孕,动作要轻点。她鲜少带人在平屋里办那号事,要么回发廊暗房,要么出个“堂差”。工作性质使然,她衣服花哨涂红抹白,莫琳枫也总能在她身上闻见溃熟的体味,俗得掉渣,但柔情似水。莫琳枫最常见她晾或收衣服,人镶进落日余晖;或在家做不劳神的小工,她坐一个磨得油亮的木凳,露一只透着釉青的大腿,赘肉下垂,麻丝在掌心与腿间被搓捻,渐次成一根不断的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