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宇文护越俎代庖,只是那日早朝之后,宇文盛特地与他言说,上报世子的奏本已呈了上去,朝廷封赏一直未到,难免别人多想,宇文盛本是宇文护的肱骨之臣,何况又是元家的女婿,而今他正在削弱元家的世家之力,表面功夫自然一点不能差。
于是宇文护询问了此事,才知是般若按下奏本,他又不好去问般若,因心知肚明,只得自己让人准备。
清河郡主素来是他们之间禁忌,提不得,宇文护见此,只得放下身段,解释道,“近来削弱元家过甚,怕他们狗急跳墙,因而多有恩宠,这是政事。”
“是呀,圣上近来动作的确很大,妾身怎么就没看出削弱元家,却偏偏拿了我二弟的兵权,又让杨坚去随州,怎么,圣上只知道拿我独孤家的人开刀吗?”她这言语讥诮的很,偏生还不惧什么,径直看着宇文护。
宇文护这才知道,般若今日来,并非是因为这些贺礼。
这事情确实不假,“你们独孤家权柄过重,若朕一味纵容,旁的世家只以为朕有所偏私,又如何能动别人,皇后,朕与你说过,不可肥世家而穷百姓,现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何况,杨坚去随州,也是他自愿的。”他耐着性子与般若解释。
怎料般若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道,“我独孤家对你忠心耿耿,你倒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搪塞我,你说,你登上这皇位,我阿爹可曾说过什么,若当日我阿爹非要扶持宇文觉,你还有今日吗,怎么,就要过河拆桥了?”
“独孤般若!”宇文护再耐不住,喊了一声,眸色隐隐有些怒气,可好歹也平稳了下来,双手按在般若肩前,“般若,国事家事不能混为一谈,朕允你有商讨政事之权,但不是将国事全数让你执掌,知道吗?”
般若推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你虽允我商讨国事,却不给我便宜之权,又有何用,昔日宇文毓虽不明将朝事于我,可事事都听我的,也不敢动我独孤家分毫,你……”
“独孤般若!”他眸色幽冷,深不见底,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却一丝也不害怕,转而看着旁侧那十二台的贺礼,冷笑一声,“我独孤般若就是这等性子,圣上若是觉得不喜,废了我就是,反正,我于你来说,也没多大用处了。”
她本是想要和宇文护好好说的,可瞧见那十二台的贺礼,却是怎么也好好说不下去了。
她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去。
何况,今日宇文护又与她发了脾气,她气急败坏,说起了宇文毓,那是禁忌,她心里清楚的很,可仿佛,她偏要激怒宇文护一样,纵然这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来人,去凤仪殿,将国玺拿来。”
般若微仰起头,看着宇文护恼怒吩咐着,她随即跟了句,“连带着凤玺一同拿来。”
“独孤般若。”宇文护猛地揪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的很,般若却不曾喊疼,“你难道不清楚,如今世家垄断我大周大半,若是一味纵容,只恐来年征伐齐国又会失利,只有让百姓有田地开垦安居乐业,才能有壮丁,一统天下才有机会?”
“臣妾自然清楚。”那面容精致至极,眉眼微斜,“只是,圣上为何一味纵容元家,却单拿我独孤家开刀,怎么,难道元家才是圣上的岳家吗,还是……圣上已经习惯了,多加照拂元家?”
“这是国事。”宇文护再次强调。
外头一阵喧闹,脚步声在殿外停下,“圣上,国玺和凤玺都已拿来了。”
“放肆,谁让你们拿凤玺的!”
般若掰开宇文护拽着他的手,拂袖而去。
伽罗已在凤仪殿劝般若许久,只说杨坚是自愿去随州的,这京城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离得远,或许会更安全一些,又言阿善哥带兵多年,如今能够回京尽孝,承欢阿爹膝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伽罗,你想的太简单来的,若有一日,咱们独孤家需要自保的时候,兵权全无,又该如何在乱世保住己身?”般若轻咳着言语,接过春诗递来的姜茶,皱着眉头满饮一口,她的确在与宇文护犟,可除了犟,竟没有好的法子,独孤信已不管事,她几个弟弟又是逆来顺受,得了爵位感恩戴德,根本没有想到来日的事情。
伽罗却很是不解,“有姐夫在,咱们独孤家怎会有需要自保的时候,姐夫会保护我们呀?”
般若一时哑然,只看着伽罗,竟不知该如何辩驳,“靠别人,怎如靠自己来的放心?”良久,她才找到绝佳的理由。
“别人?”伽罗重复这个字眼,“可圣上是阿姐的夫君,怎会是别人?”
般若竟从未想过……
“阿姐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不管是怎么独孤家的荣辱,还是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亦或是照顾阿迟和丽华,阿姐只想做到最好,可阿姐有没有想过,当这些事都不用去做了,都让你口中的那个’别人‘去做,而你,只好好的将那个’别人‘拴在手心里,这不比管那些要来的更轻松些吗?”
般若忽然明白了,伽罗如此放心的将外头所有的事情都交诸在杨坚身上,是因为她信他,而她,从未信任过宇文护。
“伽罗,你不明白,宇文护,不是杨坚。”
她所了解的宇文护,绝非情爱能够约束到的,曾几何时,她想以情爱约束,可最后又得来什么呢,为了权力,宇文护什么都能做,纵然今日,她与宇文护站在一处,可只要稍微做一些,分他权利的事情。
宇文护定然会翻脸无情……
可若她不要那些许权利,又有什么可依傍的呢,这本就是一个悖论。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帝后不和
突厥使节入京的那一日,宇文护终于见着般若。
他心里清楚,般若不会低头,可他也断然不会再退让,他绝不是世家的傀儡,也不是独孤般若的棋子,在此之前,所有筹码,都只是空谈。
可见着帘后的般若,偏偏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心里明白,般若维护的是什么,那本无可厚非,只是他素来不喜欢般若的态度,昔日未嫁他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已成了皇后,还将独孤家放在他之前,就丝毫不考虑他的处境。
“圣上。”哥舒轻声提醒。
他回过神来,居高临下,瞧着数年未见的曼陀,她没了数年之前那傻得可爱的模样,偏生与般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中,那双眸子格外明亮,去突厥这两年,她褪去闺中稚气,多了王妃尊荣,让人不能忽视。
曼陀缓缓起身,再见着宇文护竟无丝毫尴尬,反而笑靥如花,与满朝文武之中,说着突厥之事,又呈上礼单,除了宇文护与般若,打头的一份,就是于太子殿下宇文迟的。
她没了那小家子气,颇有些雍容大度,宇文护不免多看了她一眼,想着那突厥果然是个历练人的地界,“若按着民间习俗,王妃还算得朕的小姨子,王妃不必如此拘谨,将正事一并让使者奏疏呈上,晚间,给王妃接风,由朕与皇后亲自接待。”他停下话头,试探的询问了句,“皇后觉得如何?”
珠帘轻轻摇曳,帘后之人,却言道,“臣妾身子不适,只恐不能照顾周全,既是两国之事,圣上一人即可。”
她言语冷淡,分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宇文护想着前几日将凤玺相送,她全数又退了回来,分明已是要他决绝,他不由冷哼声,“皇后素来不是以贤后自诩,怎么此等为国为民的贤惠之事,又不做了?”
这气氛尴尬的很。
“启禀圣上,旁人不知,臣妾却晓得,皇后殿下是臣妾阿姐,素来身子单薄,定然是真的劳累的。”曼陀倒是轻笑着打圆场,发间步摇微摇曳,许久未曾着周服,尚还有几分草原风情,让人看来格外舒爽。
宇文护眼角余光看着帘后,想着独孤般若力气那么大,倒不曾知道,她还有身子单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