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界桥(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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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利基友:中华田园苏。作品有《[歌剧魅影]鸢尾礼赞》已完结,《[歌剧魅影]天使镜像》连载中。
第39章 所谓爱情
羊皮纸呈现出一种泛黄的色泽, 而其上暗红的血迹更是如同不详之兆。
但埃里克已对这些乐谱十分熟悉, 因为全无半点不适。他的手指, 那属于艺术家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摩挲过纸面上微微凹凸的凝固血迹,仿佛在这一刻也就回味了写作时狂热暴烈的情感。那些深沉的绝望, 悲哀的泣鸣, 以及灵魂的焚毁。他像是在对伊妮德说话,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道:
“这是《唐璜的胜利》。”
曾经完整摄取过他灵魂的作品。
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孤注一掷与身心绝望, 埃里克不禁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在数年之前颤抖着写下了《唐璜》的第一个音符, 又在其后的数年间, 断断续续以痛苦、以心血为养料, 逐步绘制那悲惨世界的宏大篇幅。他原本是在这痛苦的地狱中摸索爬行着的,直到爱情上的失败给了他致命一击——克里斯汀的逃离与背叛, 使得他将自己关在地下室中, 彻夜不眠、悲痛欲绝,并且将全部的灵魂献祭给《唐璜的胜利》, 这部作品就如烈火一般焚烧。
直到天台的情侣爱歌使他这可怜的幽灵虚弱地爬上尘世,爬上这座辉煌建筑中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而后邂逅巫婆,那约定的可笑与荒谬埃里克并非不知,他曾经写过多少讽刺的诗篇与奇诡的预言啊……可这却被他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拽住。
他的痛苦是深沉的, 并不能被一道轻飘飘的魔法改变。当埃里克跌跌撞撞地奔向雪后的巴黎街道, 并且茫然失措的那一刻,他未尝没有意识到灵魂深处的悲鸣。但是,之后来自大海深处的高歌, 如同一束阳光落入他的心头,牵引着他走出了黑暗与迷惘。
埃里克终于在这歌声的指引下将痛苦不堪的灵魂从《唐璜》中拔出,并且以前所未有的美好与悲伤,去写作了另外一个故事——泡沫飞往天际的故事。那就是《海的女儿》。
写作《海的女儿》的过程,或许是他一生中也少见的透明与空灵。这部作品是悲伤的,毫无疑问,但它是如此优美而忧郁。它不焚毁,而是静静以悲伤之海没顶,之后又将魂灵缓缓托举,于半梦半醒的天堂之界凝视人世的悲伤与美好。如果说《唐璜的胜利》是最奇诡、最盛大也最肮脏的人间痛苦,那么《海的女儿》便是一种诗意的、默然的殉道。
她站在那里默默回头,凝视所爱,并且露出微笑。之后她的脚步走向大海,走向她曾经的家乡。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化为泡沫,如此单薄而美丽,但她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仅是默默和悄然。
当写作到爱丽儿死去、化为泡沫,而公主和王子相依相偎来到海边欣赏日出之时,埃里克曾经为前者凄美的意象而悲怆不已。他沉浸在那种如梦如幻的痛苦之中,直到他被更具体、更冰冷的狂悖幻想而惊醒——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的分明是伊妮德的脸!
尽管情知这是伊妮德便为爱丽儿原型的缘故,但埃里克仍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心怀惴惴,并且不能再凝神去想当时的场景。他整日地呆坐在房间里,任由一些奇幻而美丽的音符在他耳边飘来飘去,却不肯闭上眼睛去凝视美人鱼凄婉心碎的面容。
这实在太真实了。
除去那惊鸿一瞥的惊梦外,在写作《海的女儿》的过程中,埃里克所获得的乃是更深远的平静。他身在天堂,宁静而平和地凝视着人间的美丽与哀伤。而这些看似平静却极为丰富的力量,也使得他的灵魂短时间内彻底地摆脱了《唐璜》的烈火,而偏居一隅获得安宁。
埃里克为此感到不可思议,那段时间里的他仿佛真的脱离了痛苦的火焰。而《唐璜》的写作进度也彻底中断,与他曾经的丑恶面貌一道封存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底。
直到今日与伊妮德一同归来之前,直到再次触摸到那些血液的印迹并为此心神颤抖,埃里克几乎真的以为他是一个幸福而平常的人了。但此刻他知道自己不是。
他的嘴唇因此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同时抚摸着那些痛苦凝就的乐谱,“总有一天,这些凌乱的音符,会把我带到我渴望达到的地方。”
那地方或许是众人眼中的地狱,但对他而言却是天堂。《唐璜的胜利》投入的是他全部的生而为人的痛苦,而当这部歌剧终于完成,他那些人世的痛苦一齐焚烧来到顶峰之后,他便可以无所挂碍地去直面死亡,如同迎接一个向往已久的老友。
只有两样东西阻挡在他和死亡之间——《海的女儿》以及他对克里斯汀的爱情。
伊妮德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上前一步,身心仿佛也要因为这可怖的乐章而仅仅是靠近便颤抖起来。但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湛蓝的眸光凝视着凌乱的血迹。她说道:
“可你正在背离那个方向。”
这世上的问题怎可能仅有一种回答?埃里克用他的心血去写就《唐璜》,所寻求的难道仅是一条去往死亡的道路?他在往死亡的路上不断追求着剥离所有的痛苦,而袒露出真实的灵魂和自我,从而完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音乐是对自我的找寻,伊妮德始终坚信这一点。
当你歌唱或写作乐谱时,你也同样在寻找着什么。
那不一定是死亡,而更应该是真相——自我的真相。
“不是的,伊妮德。”埃里克为自己辩解,他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我总要活下去……”他知道她在指责他,为了贪恋人间的爱情而完成一次可笑的交易,拿英俊的面容去谄媚众生,从而损毁痛苦的精纯。可是,他不仅仅是音乐的承载体,他更加是一个尘世中的、渴望着幸福的普通人类!
“我总得活下去呀。”他痛苦地重复道,手指微微发抖。
但伊妮德的回答却如以往般一针见血,使他无从逃避。她说道:“不是生存的问题。”
“不是生存的问题,埃里克。”她又重复道,眸光里氤氲着某种悲伤的情感,“你太迷恋被人家看见了,可人家看见的又不是真正的你,这才是你痛苦的原因。”
埃里克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一瞬间他的内心涌过暴戾、烦躁和茫然,之后便是彻底的逃避。他闭上眼睛,他一点都不想听她的话,他只想要幸福,哪怕是虚假的,而不需要有人这样剖析他。他回答道:
“……不能让我把它当作介质吗?”
有一张英俊的面容,与人的交往会容易许多,同时也更加容易深入到灵魂的层面。埃里克是这么回答的,但他已知道伊妮德会怎么说。
果然那金发的女子在片刻沉默后,温柔的声音也稍稍严厉起来。
“你明知自己如今是在本末倒置。”她道,“埃里克,你已经在情感中迷失自己了。为了使‘人’和‘人群’接纳,你在使真实的自己消失……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做。”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如此对视着,彼此陷入沉默。
埃里克因为这面容的修复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吗?没有。他的内心每一日都在滋生各种各样的阴暗情绪,必须极力地压制才能不跑出来。他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他本就没法回头。而这样的情况下,他怎能面对残忍的真相?
可他并不是不痛苦的。
歌剧魅影的眼睫颤抖着,蓦的,他心灵深处仿佛捕捉到了一线灵感。那是他的生机,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可以用来否认之前一切论据,而回归平静安宁假象的唯一办法。而他清楚除去自己的可笑可悲之外,一切都是真的。埃里克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给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