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界桥(14)
伊妮德和他的灵魂之间有一座界桥,克里斯汀的爱情肯定会更好,但是谁能不留恋已拥有的呢?尤其当他是个一无所有、才归人世的被弃之人时。
他对伊妮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恋,歌剧魅影从不软弱,但重回世间的埃里克心想,他可以试着和人建立关系,尽管她终归要走——这又使他的心里感到很不痛快了。
“那当然。”伊妮德回答道,她湛蓝的眸子安详而温柔,“您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来。”
为了帮助同样接受了巫婆的交易的埃里克走出最开始的迷茫痛苦——突然间,埃里克的心阴郁下来,他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更希望摆脱那种软弱的情绪,还是更希望她留下了。
在两天之后一个微风轻柔、阳光明媚可爱的日子,埃里克与伊妮德一同离开了这幢他们居住了五日的别墅。
伊妮德依然是灰色的长袍,但已洗得很干净,与她近乎灿烂的金发和太过安详的蓝眸映衬,朴素中有种修女的圣洁。而埃里克,他原本情不自禁地想用厚厚的黑斗篷将自己裹住,就好像这身魅影的盔甲能给他庇护——但伊妮德制止了他,她的目光既使他羞愧,又令他动容,在她的目光里他将是安全的,又会是赤|裸的,好像一个婴儿。
伊妮德为他挑选了一套衣服,埃里克简直羞于面对镜子的冷嘲热讽,但伊妮德说:“您很英俊,埃里克。”
“您俊美得就像个王子。”她又补充道,坦然的赞美给了埃里克信心。
他慢慢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有些陌生的俊美容颜,但却契合着他的骨架和气质。而那套做工精美、料子贵重却并不张扬的服装,即使穿着直接走入一个中等规模的茶话会都不会显得失礼。他的确像是王子,但首先又是个艺术家。他尝试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那是个失败的微笑,他紧张地盯住自己的眼睛,明白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走吧。”伊妮德笑着这么对他说道。
“假如遇见克里斯汀,我该怎么办呢?”这是埃里克出门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几乎是惶恐地向她讨教,在自信与自卑的两端滑落,忐忑地想要把握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难道要告诉她魅影的新把戏?她是个虔诚纯洁的女孩,必定会认为我与魔鬼交换了灵魂。而且一旦我坦诚自己的身份,她必然会因为惊吓而逃得远远的。我既不想再次使用粗暴的手段,又急于谋求一个展露新我的机会——”
伊妮德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她打断埃里克道:“那么就告诉她您是一位作曲家——作曲家埃里克,新近到巴黎。您可以以全新的身份去认识她。”
“我是一位作曲家。”埃里克呢喃道,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世的身份仿佛给了他某种底气,甚至超过“作曲”本身,“对的,我是作曲家……埃里克。”
他念出自己的名字时有一种难言的痛苦,那听起来就像是责备。伊妮德并没有追问下去,但埃里克清楚其中的缘由:因为他都不需要、他竟不需要换一个名字去接近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知道他是伪装的天使,恐怖的魅影。
几个小时之后的埃里克必须要庆幸自己出门之前的先见之明了——因为当他在画廊猝不及防撞进那对蜜糖般的棕色眼睛,心里因为悲哀和喜悦剧烈地疼痛起来,却只能看着棕发少女满面惊慌地后退时,他居然还能抑制住声线的起伏,用尽量平缓的语调说道:
“您好,戴耶小姐,我听过您的歌剧,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我的名字是埃里克,是一名作曲家,新近到巴黎。”
第17章 番外:命运齿轮
拉斯丁·康诺利夫人一向热衷社交,从康诺利伯爵府发出的请柬自然也是独一份的精美。因此早在公爵小姐纤细白嫩的手指展开那份勾勒着繁茂玫瑰花藤的请柬之前,她就已经清楚邀请人的姓名了。但是一个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她。
“公爵小姐,您应当让请柬好好呆在桌上,安安静静享用您的下午茶和阳光。等到三点钟盖伊女士过来的时候,她会为您读信的。”
贝纳·沃德严肃刻板,哪怕最好的钟表匠也不能造出如此恪守秩序的杰作。他因为公爵府累世的荣耀而骄傲,更深深地迷恋着那些匀称而优美、宛如希腊大理石像的秩序条文。这位忠诚的老管家是如此热爱自己的职责,尽管他也曾为公爵夫妇的先后去世悲痛万分,但那不过更加坚定了贝纳守护这个古老姓氏荣耀的信念。他就如同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守着昨日的剩骨头,对妄想中每一个冒犯它的人龇牙咧嘴,狂吠不已。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小主人,公爵年仅十岁的独女。
公爵小姐微微抬起头,她戴着一顶帽檐很大的蕾丝无边系带帽,牢牢地藏起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两条宽大的丝绸系带在下巴上打了个很牢的蝴蝶结。她的脸色是那种不太健康的苍白,面容虽然细腻得如同东方瓷器却因为过度的苍白而有些失真。黄金般的鬈发则具有截然不同的灿烂,但更深的东西则刻在她那对湛蓝眸子里——沉静又带着莫名的悲哀,里面偶尔有细碎的光一闪而过。
这位年轻的小姐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老管家鹰一样敏锐的目光已然发现了公爵小姐耳畔散落的几缕金发。他十分威严地瞪了侍女一眼,命令另一位年长的妇女上前为小姐重新整理头发,务必将所有的黄金色都藏进米白色的帽檐里。等到他终于能够满意地打量公爵小姐的形象,并且感到完美无瑕了,贝纳才宽和地笑了笑,继续先前的话题:“小姐想同我说什么?”
整个过程公爵小姐就如同一只随人们摆布的玩偶,她甚至过于安静温顺以至于人们怀疑她是否还活着了。但随着贝纳的这句话,公爵小姐就如同被惊醒了一样,湛蓝的眼珠很用力地一转,里面迸射出什么光——贝纳咳嗽了一声。先前那种初醒的生动神情在她的脸上消失了。
公爵小姐很安静地说道:“谢谢你,贝纳,没什么。”
她侧过头,半张还未长成的面容忧郁而端庄,有着痛苦的魅力。公爵小姐假装自己是在欣赏墙壁上金色的藤蔓花纹,但她微微张开的嘴唇里还是吐出了一声叹息。
————————————————
稍晚一些时候,公爵小姐还是得知了那封请柬的内容——康诺利夫人举办了一场赛马会,邀请公爵小姐前去观看。艾若拉一言不发地合上请柬,贝纳立刻在一旁以热切但并不过分的口吻劝说道:“小姐,这对您来说是一个很合适的社交机会——”
“我有点累了,贝纳。”艾若拉垂着头,因为她先前是阅读的姿态,所以这个动作并不会招来苛责,同时恰好让阴影藏住了她的神情,“你知道我的身体不适合外出。”
“但是——”贝纳·沃德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狂热之中,他的声音比先前热切了好几分,里面还隐隐掺入指责的成分,“艾格蒙特大公也会去,小姐。您应当陪同您的未婚夫,这对您的爵位和财产有好处。”
艾若拉依然垂着头,这个姿势保持太久以至于贝纳都感到有些不对,他刚准备严厉地提醒他,她便一下子抬起头来,面容上有一种隐忍的、但同样令人心碎的神情,她说道:“贝纳……”
“您得去。”于是,像过往无数次那样,贝纳·沃德又一次代替她做出了决定。艾若拉安静地注视着他,正因为知道对方完全相信自己是为了她好,这场荒谬的闹剧才更令她痛苦。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她。
“您应当休息了。”贝纳连忙说道,大部分时候他都很愿意把她的身体情况排在第一位。但是在送她到卧室门口,即将告别之前,这位老管家又用慈爱的、过来人式的语气说道:“小姐,艾格蒙特大公漂亮、富有并且随和,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的,对于你们这些年轻小姐来说最重要的,他同样对您很有好感,这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结婚对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