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次，Sam都是哭着睡着的。之后或许还会再惊醒一两次，又是抽泣，又是无助迷茫地呢喃。Dean只能一直那么抱着他，眼角又痛又涩，鼻尖发酸，还不敢就这么哭出来。
十岁的哥哥总是记得从前爸爸说过的话——
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好弟弟。
然而想起爸爸的声音，男孩再如何坚强也还是忍不住流下悲伤的眼泪。
他想爸爸，想念妈妈，他想念自己的床，想念那些在院子里烤肉的日子。
啊想念爸爸的胡茬也妈妈金色的长发，他也还想被爸爸扛在肩上，或是躺在妈妈的大腿上迷迷糊糊睡着。
男孩想自己的家。
他想有人照顾自己，有人保护自己。
“It’s okay，Sammy。”
他在弟弟耳畔低声轻喃。
他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们会找到愿意领养他们的好心人的。
是的，他经常见有人来收容所领养别的孩子，有的比他大，有的甚至比Sam更小。但不是每个被领养的孩子都能一直待在寄养的家庭里，他也见过被领走一周之后又回到收容所的孩子，多数都是十四五岁的，有叛逆的眼神，他觉得是因为他们不够听话所以才被送回来。
Dean总是告诉Sam要听话。
“我们乖一点，就能早一点被领养。”每天早晨帮弟弟系鞋带的时候他总不忘提醒，Sam很乖，学着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旅行袋里，有时还会帮着把哥哥的衣服一起叠好。
周四是每个孩子都会努力表现的一天，因为每个收容机构在这一天都会在待领养的孩子里评选出最优秀的那个，一旦有领养人来到收容所，他们会优先推荐那些孩子。后来Dean和Sam也学到了，在摄影机面前表现得乖乖的，努力表现得聪明优秀，可他们怎么都比不过那些会打篮球、会弹钢琴或是会唱歌跳舞的孩子。
Sam看着那些多才多艺的孩子，经常会露出悲观的表情。他悄悄问过Dean，如果他没法做得和他们一样，是不是就没法被领养了。他也不是讨厌这里，只是……不喜欢。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热心，都热切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找到合适的寄养家庭，可Sam始终忘不了最初的那天，他们像塞着垃圾一样草草把他和Dean的东西塞进一个包里。
父母去世后，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同了，有些人躲躲闪闪地偷看，似乎好奇他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而有的坏男孩会直接大声叫他“流浪汉”。每一次他都会大声为自己辩解，冲他们大吼自己不是流浪汉，他甚至愤怒地同他们动手了，可不管输赢，那些男孩从不肯改口，他们还是围着叫他“流浪汉”，嘲笑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他厌恶他们，甚至憎恨，他用一支笔戳破了其中一个男孩的手臂，他们叫嚣一定不会有人肯收养他这么坏的孩子。
他们看他的眼神也像在看被人遗弃的垃圾一样。
可他不是垃圾。Dean也不是。
他们不是垃圾。
敏感的Dean察觉到Sam对收容所的抗拒，也能感受到弟弟的悲观。其实他也想过那个问题，他想过如果一直没有家庭愿意领养他们该怎么办。他和Sam已经很努力很听话了，如果有人愿意领养他们，他什么都愿意做。
“会有人来带我们离开的，”Dean却只能这样安慰弟弟，把他拉进怀里，亲亲他的头顶，“我们会有一个新家的，Sammy。”
或许是“家”这个字眼又触动了Sam内心那根敏感的弦，他咬着嘴唇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眼泪悄悄滴在了自己身上。
他只想要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了。
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领养，也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回到收容所。Dean经常会看到一些孩子偷偷摸摸在自己的衣服或是鞋子上写着什么，他好奇地偷看过，有些被发现的孩子会恶狠狠地瞪他，有些大孩子甚至出声恐吓他不许把看到的告诉收容所里的人，只有一个看似特别不听话的黑人男孩用痞痞的语调告诉他说：“如果我是坏男孩，那这些被写在鞋底的家伙，就是坏家长，千万不要被他们领养。”他说着，还把自己那双穿得很旧很旧的球鞋递过来，让Dean看清楚了鞋底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简要的地址。
而Dean对这些只是半信半疑。
他觉得那些回来的孩子只是因为不听话。
在来到收容所之后的第二个月里，终于有人愿意领养这对小兄弟了。来办理手续的人是一位高大的白人男性，穿得西装革履，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他在签字的时候他的妻子被领着来见了Dean和Sam。
而一开始，Dean和Sam都不喜欢她……或者说，有些怕她。女人很沉默，眼神冷漠，抚摸孩子们的那只手也都是凉凉的。而她开口自我介绍时，声音却出奇动人好听。她给孩子们带了蛋糕，还有一些别的小礼物，拿起装着他们东西的旅行袋时动作也很温柔小心，Dean和Sam捧着蛋糕跟在她身后，一时面面相觑，难以猜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但这种担忧在他们坐上了这对夫妇的车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开着车，非常风趣，一路说了不少逗得孩子们咯咯笑的话，最后还许诺这个周末会带他们去游乐园。坐在后座的Dean吃光了手里的蛋糕，伸手把弟弟圈进怀里，嘴唇凑到他耳畔小声说道：“我们还算走运，对吧，Sammy？”
Sam吞下嘴里的一大块蛋糕，开心地点着头“嗯”了一声。
或许Dean是对的，他们会有一个新家。而爸爸和妈妈，也会一直在天堂里看着他们，庇佑他们。
Sam想着，无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哥哥的一根手指。
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男人打开了车载电台，温柔纾缓的情歌流泻，后座的孩子们安静地靠在一起，肩抵着肩，手牵着手，满怀惆怅与期待地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想象着今后的生活。
或许不会再有人叫他们流浪汉了。
不会再有人嘲笑他们没有家。
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Dean。”Sam轻轻说道，努力压低了声音想让自己更像个大人。
“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Dean伸手理了理弟弟的头发，“别害怕。”
养父母住在一座独栋的房子里，和孩子们曾经的家一样，有大大的院子和白色的篱笆。迈进家门的时候还有些迟疑，而养父从身后一手一个将他们抱起，笑着带他们上了楼，用肩膀顶开一扇门，告诉他们以后这就是他们的房间，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这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大到里面放着两张儿童床依然有足够的空间供孩子们玩耍活动。天花板和墙壁上贴的星星墙纸都是新的，床单也是新的，Sam惊喜地瞪起眼睛，Dean扭头看着男人，认认真真地道谢。
随后进来的养母依然很沉默，她放下旅行袋，从里面拿出男孩们的衣服，一件一件细心叠好，将它们分别放进两个抽屉里——上面那个抽屉是Dean的，下面的归Sam。抽屉里还放着两套新衣服，她拿出来让男孩们换上，直到确认它们非常合身时才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都会好起来的，亲爱的。”站在门口的男人说着走进房间，搂过妻子的腰，轻轻吻在了她的脸上。
Sam正忙着辨认新衣服上的字，而Dean却发现在养父靠近养母时，养母的手好像下意识缩了一下。
第五章 05
那个周末，养父真的带着Dean和Sam去了游乐园。他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气球，又一人买了一串棉花糖，Dean带着Sam上了海盗船，Sam尖叫得嗓子都哑了。他们又去了鬼屋，Sam畏畏缩缩躲在哥哥身后，Dean佯装勇敢地拖着Sam一径往前，直到遇到一具从天而降的骷髅，他吓得抱着弟弟哇哇大叫。最后逃命似的终于走出了鬼屋，他还威胁弟弟一定不能告诉别人他们在鬼屋里被吓破胆的事。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玩了一整天的男还们累得靠坐在后座上一动也不想动，呆呆凝望着窗外的夕阳。养父又打开了电台，还是那么些纾缓温柔的情歌。Dean看了一眼开车的养父，一手从弟弟颈后横过抱住他的肩膀，心想着养父的音乐品味真是不怎么样。
因为被顺利领养，兄弟二人又恢复了过去的寄宿住校生活。周日养父送他们去学校，周六下午再接他们回家。原本Sam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叫他流浪汉或是嘲笑他没有父母了，可恶意的人永远满怀而已，那些诨名与嘲讽并没有远离他，反而愈演愈烈。男孩们嘲笑Sam的养父母是假的，是“假父母”，他们推搡Sam，说他永远不可能再有一个家。愤怒的Sam揍了其中一个男孩，接着他就被其他人推倒在地，他们围着他，打他，踢他，朝他吐口水，而他只是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踢打撕咬，甚至扯破了其中一个男孩的制服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