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番外(48)
何景深也笑了一下,目光里的温和却褪了两分,检点地像观察一件错误得好笑的作品:“上哪去学的这些?”
陈轲眼睁得大了一些,还没有脱去稚气的目光总是那么无辜,他挠了挠脑勺,手指里勾着的折伞晃来晃去,又听何景深道:“每次见面你都能从台阶上摔下来。第三次了。”
再笑了笑,何景深转身便走,陈轲紧赶着撵上来:“何老师!”
追着撵着一直到一教学楼,何景深一语不发,陈轲便也没敢说多少话。踏上一教学楼前台阶陈轲被校纪委员给拦住:“同学,伞收一下。”
一教学楼的门庭铺上了暗红色防滑地毯,校纪委员忙着给带伞的同学分发一次性塑料套子。正值上课前夕,学生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竟就这样把人给冲散了。陈轲一面手忙脚乱收拾手里的伞,一面探长脖子往里面望。哪里还有何景深的影子?
失落的阴影就像一层云,将他浓浓地罩掩在下面。
一教学楼外的长阶,阶梯两侧是坡状的花坛。九月菊花刚打出花苞,被一场狂雨摧折得七零八落。
陈轲在一教学楼门外坐下,就坐在花坛边,透湿的衣裳下是冷僵的躯体,匆忙赶课的同学鱼贯着从他面前经过。
他记得住何景深的课表,现在是上午第二节课后,今天何景深已经没有课了。他不知道何景深会去到一教学楼里具体哪一个地方。他在大楼下渺小得就像一只蝼蚁,教学楼里四百多间教室近十万平方建筑面积,四通八达到处是出入口,找一个人何其容易。
于是落寞地回到宿舍,他洗了澡,换了衣裳。上午第二节没课,舍友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把自己的书本收拾上,连带着他的绘稿和画本,黯淡没落地出门去自习室。
被称作A大新生恋爱宝典的新生白皮书此刻恰巧摊开在他桌上,学长们分享恋爱心得的页码被折了一角。他把这些手段几乎全使唤过了,他在犹豫要不要等中秋节去教工公寓下面许愿点蜡烛。
跟着何景深以前,陈轲每个晚上几乎都在图书馆里过去——占据一个隐蔽的位置,左手是计算机入门课本,右手是建筑学专业书册。他的绘图本也摆在桌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自学素描,照着家里留存的一些书稿写写画画。他并没有多余的娱乐,不喜欢和人交流,绘画是他唯一的爱好。
正好就是他给何景深送伞这天,这晚上他依然在图书馆自习,曾无意中感觉到有人在身后。阴影恰好落在纸页的边界,注视的目光令他后颈生寒,但他没有回头去看。他做任何事都足够专注和认真,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他正在临摹伯尼尼的巴贝里尼宫殿外侧造型,修长的铅笔捏在指尖,他时常咬一咬笔头上的橡皮,睫毛下一双透彻的眼眸看着自己创作的作品微笑,仿佛是在与自己孤独的灵魂呓语,对影成双。
何景深在他身后站上片刻,大约是不长的半分钟。也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
每一年九月中旬,A大为新生组织转专业资格考试,经由笔试和两轮面试过后成绩优异的新生可以由原专业转往所申请的专业就读。建筑系历来是抢手的香饽饽,几乎年年都有成千上百的学生来争夺转入建筑系就读的资格。
07年A大共计招收本科生七千人,除去三百名建筑系的学生还有六千七百人,六千七百人里就有七百七十二人报名参加建筑系的转专业考试,陈轲也在其中。笔试科目是英语数学和专业素养:徒手绘图及建筑史基础。陈轲笔试成绩全校第一,几乎科科满分,笔试试卷上他所画的素描图甚至被四散传阅当做范本,当然也传到何景深手里面。
然而面试很尴尬。
面试刚一上台,陈轲就迎来一阵来自他未来老师们的调笑,台下有老师问:“小朋友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今年多大呀?”
陈轲四处捕捉何景深的身影,仿佛想给自己找到一个暂时的倚靠。毕竟何景深是他唯一一个比较熟识且喜爱的人。然而他失落了,何景深并不在。台下坐的这些人,一板一眼目光如炬的,亦或是戴着面具一样生硬微笑的,他一个个全能叫得上名字,但没有哪一个能让他感受到喜悦。
十五岁的他尚还没有学会无论何时保持礼貌的笑容,他的目光透露着失落,不安和仓皇。他回答说,我今年十五岁,来自计算机学院软件科学专业。
有老师让他在黑板上用粉笔描绘天坛的构造,他照做了,但从没有用过粉笔的他并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水平。
有老师问他新古典主义与旧古典主义的相同和区别,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远远超过他现阶段所有储备的认识。
最终他面试成绩第三十六名,综合评分第十二名,理所当然被刷了下来。然而直至如今他都并不清楚,进入面试的五十名考生和学校领导攀得上关系的正好有十一个,这十一个人占据了前十的位置,他们全都知道当天考试会需要用粉笔描图,也全都知道新古典主义与旧古典主义的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本部分未做修改。
第43章 番外之二·初识 2
转专业考试的失利,让陈轲不得不重新认识自己的未来。
他没有家庭可以依靠,母亲当年遗弃他的时候除了一套带不走的房子几乎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后来爷爷病重,那套房子便卖了钱给爷爷治病。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读书,如果自己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那么他的人生将会变得无比沦丧和荒谬。
学计算机就学计算机吧。尽管不喜欢,但谁让他高考的时候发高烧少考了几分呢?
哦,我们得交代交代这事,高考之前陈轲发烧,转专业考试成绩刚出来,当天晚上陈轲又发烧了。
每到心情无比低落的时候他总是很脆弱,不仅身体也脆弱内心也很脆弱。那天他把自己柜子里珍藏的画本一册册取出来,他数看这些,从初中到大学凝聚他多少心血,就如他的亲人一样熟悉而不舍的珍藏。他知道他将要与它们诀别,以后的他将专心地走在编码和解译的路上,去钻研那些数字,那些逻辑,那些只有计算机才能读懂的语言。
“小草儿!楼下有人找你!”舍友老朱抱着篮球跑进宿舍,一进门就刮过来一阵风,那风还夹带着浓烈刺鼻的汗味。陈轲蓦地抬头,找我?
老朱大刀阔步地走,路过陈轲身后似乎对陈轲桌上的东西感兴趣——扬了扬下巴对外面:“快去,就下面。舍管让我上来叫你。”
说完这些他就钻进卫生间去了,舍友铁哥儿光着两条肌肉饱满的膀子,从上铺被窝里钻出来,“小草儿你看群里的消息没,明天晚上撸夜串你去不去?”
陈轲刚回答一声不去,厕所里爆发出老朱的尖叫:“哪个的臭袜子!”
卫生间的门咣一声被踢开,一双臭袜子从里面飞出来,直接飞到阳台上铁哥儿的洗脸盆里去了。
.
发烧的陈轲就像干瘪了的草,说不出的柔弱可怜,也不怪舍友会给他取这么个外号。
他认识谁呢?谁会来找他呢?他想来想去除了在入学的时候找自己聊过天的辅导员,认识的就只剩下同住一栋楼里的同学。
说起来,他辅导员可总是那么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好像连对他的关心、对他说的那些鼓励的话,也全都是例行公事。辅导员找他谈过话,还会递给他一个潦草地写满工作记录的本子,让他把说的话都写在里面。就像是要拿去应付交差的作业。
辅导员是不会来找他的。
那谁会来找他呢?
他揣上饭卡,准备顺便下楼去买点药。
一直这样发烧可不行,他看书都觉得书上的字是花的。他并不知道他发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只喜欢吃菜不吃肉,长时间不锻炼导致的抵抗力低弱进而频繁上呼吸道感染,他也不知道发烧的时候要多喝水多休息。或者说他虽然知道但是他懒得这样去折腾。他只知道布洛芬可以解决他所想要解决的一切问题,不行就再加点散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