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番外(23)
徐子荷摇着头,“我,没怎么喝过……”
陈轲笑了。
一如往常的傍晚,此刻他正站在云地大厦的顶层,脚下四百多米悬高的玻璃,远方夕阳晚霞和薄云。
换左手拿手机,右手摩挲兜里的烟盒。视线所及,道路车流来往穿梭,中央公园密集的植被——都是浮尘中庸碌的生命,高处的和低处的,运动的和静止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总会喝的。”陈轲道。“明天全场走红酒,cheers而已不用干杯,不至于一杯红酒就让你醉了吧?”
红酒,葡萄酒吗?
想起某种涩苦的味道,徐子荷嘴撇了一下。
又听陈轲说话,慢而极具耐心的解释:“而且这种场面,对你,对老师,都是很难得的机会。老师不喜欢应酬,所以明天晚上,由我和我的助手去替他陪学校的领导喝两杯……这样,一定能让他以后在单位上过得更顺心一点。也算我的一点心意。至于你嘛,你不是说以后想留校做老师?”
徐子荷应了一声。不懂陈轲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想留校,得读到博士毕业,有留外学习经验,还得让这些领导看中你。”
顿一下,给徐子荷消化和理解的时间,陈轲又道:“就算不留校。无论进什么样的单位,私企,国企,包括云地这样的跨国企业。有技术有能力是一,能喝酒会处事是二,两者兼备你才会走得足够可能的远,这是我们国家的基本国情。”
“老师这些年,也是逐渐看得开了,毕竟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在哪里。所以才离开人群,生活得简单又出世。但你不一样,你的未来还在你脚下,人生也还是未知的——今天付出的每一份努力、做出的每一点牺牲,都可能会给今后换来不可预估的回报。懂吗?”
有一点懂了。
徐子荷又嗯一声。
陈轲把烟盒摸出来,抖一只出来叼着,又摸出烟机,咔嚓。
瞄一眼盒子,只剩下两根。
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把烟盒塞兜:“如果领导当场就回敬,你意思一下就行,不用真喝。一切事情我都会替你挡着。老师那边,我先安排助理过去帮忙,我们走一轮回老师的桌子,后面的事就全交给我,你专心陪老师吃饭等散席。”
“师兄。”徐子荷道,最后的一点犹豫:“如果老师不让我喝……”
“如果老师不让你喝酒……”陈轲道——这种小事老师也管,唉你别说还真可能会管,还好不是老师的私事没必要一定全听他的,我也是一心为了师妹大不了再被揍一顿嘛——笑:“不用担心,我回头负责去给他解释。你中途找机会离场,随便编借口,从后门出再走正门进,我在前面等你。”
终于,徐子荷应了一声,肯定地:“嗯。”
然而放下电话,陈轲却迟疑了一下。
眉宇在额尖上微微地一收。
话说这回,老师应该,不至于用藤条……吧?
翌日周五,公开课报告会顺利闭幕,下午六点整,宴席如期举行。
地点在太古荟,A大正门对街的酒楼,四星级规格,A大迎宾宴指定场所。三楼宴会厅上百张宴桌此时座无虚席,一片肃静。
靠近主席台的目光都聚集到一处,也有人在远处张望。
徐子荷很紧张。
她,孤孤弱弱地站在台上,被中央空调的冷风当头吹着,就总觉得自己的裙子太薄,衣领太低,高跟鞋也太高了一些……
而在她的面前和两侧,坐着来自各地几十所高校的校长、校长同级的代表团代表,也有各省级建筑学会的理事、国际友好院校的外国友人……都,都是她不是认识的……
明明背过的稿子全忘了……好在手里还有一份……
可是,该,该,该怎么开口?
国建会的助理小姐姐在台下给她鼓劲。
“子荷,照着稿子念就行,别看下面。”
宴会厅西北的角落。陈轲取下扎成花的餐布,用餐盘给压住,又把稍稍放凉的擦手巾递到老师手里:“老师,真的不去主桌坐一会吗?”
何景深摇头,“你过去吧,不用管我。”
徐子荷的声音已响起来,透过扩音器回荡在上空。结巴了几个字,引来一段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后就逐渐顺畅起来了:正文开头一长串谢辞,谢学校款待谢来宾莅临,当然也要谢诸位老师栽培——没有点名哪一位那老师,更没有说出何景深的姓名。
这是何景深自己的意思。
陈轲在这边倒酒,沿着圆桌走了一圈一个没落下,弄得满桌的不好意思您太客气陈理事真是太客气。陈轲也就笑笑,表示这是应该的,最后一杯给何景深,放在左前方合适的位置,弯腰小声:“第一杯还是喝酒好一些。您要是不喜欢,后面再给您换饮料。”
又道:“有什么事您找我助理。我待会就过来。”
何景深点头,看向身旁刚落座的、俨然一副老板气质的中年人。
礼貌地招呼:“许老师,今天没带学生过来?”
许成教授盯着这师生俩出神。恍惚一下,又目送陈轲向主桌走去。
“是啊。没带。”
没带,没带。
带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第21章 <二十一>
七点,陈轲在洗手间洗脸。
因为当年酒精中毒,他的肝脏代谢能力一直有问题。大半瓶红酒,对他来说还不足以造成严重眩晕,但此时脸色已经差到极点——红得像烧透的一堆火炭。洗了半天才终于缓解下来。
还好,该敬的人已经敬完了,他也不用再继续喝,后面的全可以交给助手。此时的他,已经可以心定神闲地盘算散席过后的事:送老师回家,然后顺路送师妹回宿舍——今晚上要不要蹭老师家住呢?
周末陪老师和师妹出去逛逛?去郊区度假?
不禁就笑了起来。
太开心了,今晚上真的太开心。
闭上眼睛,宴会厅里的一语一笑就像刻在脑海里一样:那些羡慕地投向老师的目光,那些迫不及待和老师握手的人,甚至那个来敬了一轮又一轮酒腰弯个不停的黄奇海,还有一个劲问吃好没有需不需要加菜的校办领导,以及每次过路都不忘来打个招呼的校长。
老师全程就在那笑,很淡很浅而客气的笑。
趁着他在身边,老师说了这样三句话。
“谢谢各位领导关心,在座都是教过陈轲的老师,论辛苦大家都有一份;A大能出这样的人才,是学校尽心栽培的功劳,我们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这是当着一众领导的面说的。
“陈轲嘛,和我是走得比较近,主要因为我现在还欠着他钱。”这是对同席的老师们说的。
“自己辛苦带出来的学生,就算是块烂泥也喜欢呀——哦,他比烂泥还是要好一点。”这是邻桌的老师来敬酒,在被同事劝了两杯过后,趁着酒劲上头,终于忍不住说的一句直白话。
陈轲噗地笑出了声。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感觉更好。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停留在现在,也已经很好……
擦掉垂挂在下颌的凉水,陈轲从镜台边转身。
慌乱的脚步越来越近,也带来不知何时在远方酝酿生出的嘈乱。
“陈理事?陈理事!”
“陈理事您怎么在这,我们满场子找您——快过去看看,您那位师妹刚才……”
救护车,刺耳的尖鸣。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赶快转ICU,上呼吸机。”
“请保持镇静不要慌乱,我们一定会尽力抢救患者。”
“抱歉我们只接受病人家属签字,您是病人的监护人吗?”
天黑时分的医院,人流熙攘的急诊中心,哭闹不止的儿童、唉声叹气的老人。
陈轲得到消息的时候,老师已跟着救护车护送徐子荷走了。听助理说师妹浑身红肿肢体抽搐不是一般醉酒的反应,下车库坐车赶往医院让助理在车上等候,冲进急诊大厅,满目陌生来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