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快速的在自己手上结出相同的手印来,给林涛看。
“你看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林涛。
“我怎么会知道。”林涛看着他失笑:“如果不是你说,这是密宗手印,普通人恐怕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到最后,就已经反应过来:“老秦你的意思是……”
“凶手如果想要误导,为什么不用一个更直接的方式来引导我们,而选用这样晦涩难懂的宗教符号,这从他的角度来看,似乎并不能达成什么目的,反而显得还很多余。”
他说完一段,摇了摇头。又低头有些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这甚至不是常见的九字真言手印,我暂时想不到它的意思。”
林涛思索片刻,颇为释然:“既然是死者自己留下的,最后关头,一定是想告诉我们凶手的信息。徐钧铭这个人看这屋子就知道极度信奉密宗,在最后能想到用结手印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倒是也很合理。”
秦明看了眼几个舀水的人,又看向浴缸里的尸体,尸体的正面已经接近完全袒露。这么大的出血量,他在尸体正面却没有看到明显的创口。
他与大宝对视一眼之后,心里已经隐约感到这案件或许会很棘手,不由稍微有些头疼。
林涛抬眼看他一眼,伸手从滤网上,拿起一根不长不短的头发。
痕检的人将它收进物证袋,林涛站起身来,肩膀碰了碰秦明:“你和大宝,先回局里吧。”
秦明点点头,和大宝一起,颇费力的把尸体从浴缸里抬出,装进尸袋。
秦明把拉链彻底闭合,喘了口气:“看到创口了,在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创口。”
大宝点点头:“对,唉。有创口就好办了。”
秦明只是匆匆撇了一眼,那伤处像一只洞开的眼睛,深且黑的凝望着他,他突然就有了很不好的直觉——他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秦明在那天的下午,第一次见到徐若水。
龙番警局上下两层楼四十多个屋子的人,几乎都挤到了一楼接待室来。
大家表示长得漂亮的小女孩不是没有见过,但长得这么漂亮的,是真的没有见过。
时隔多年直到林涛当上了队长,秦明变成了科长,都还会有人在谈及美貌时说:“新出来的那个演员,要我说都还没那个小姑娘好看。”
一同经历过当年案件的人,就会立刻明白过来“那个小姑娘”是指谁,感慨道:“对,对……唉。”
林涛看着面前穿着一身运动校服和白色高领衫的徐若水,突然觉得难以开口告知她父亲的死亡的事实。
女孩只有13岁,齐肩的头发扎成一个干净的马尾,雪白皮肤在稍暗的灯光下,还是呈现出一种极为细腻通透的质感,大大的眼睛半垂着。这种柔弱干净的气息,令所有文人夸赞少女的姣好诗句,在瞬间具现于人前。
林涛给她倒了杯热水,往她面前推了推。
“小姑娘,你妈呢?”
“没有妈妈,爸爸把我带大的。”徐若水小声的道谢,喝了口水,她声音细弱,用词却不像个小孩子,她说:“我们是相依为命。”
林涛心里像刀扎一样,于是在他告知死讯之际,面对徐若水怔住的神情,是真的觉得很难面对。
他快速的退开,示意让旁边的女民警赶快过去安慰一下。
徐若水的脸血色尽褪,神色空茫,甚至连原本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在这一刻,也突然显得凌乱而可怜起来。
她抬眼看着林涛,像是不可置信又无助的深情,纤长的眼睫微微发抖,眼泪清晰可见的在透明晶体前堆积,然后掉落出眼眶来,之后林涛听到了教人为之心酸的嚎啕大哭。
这是个孩子的哭法,崩溃与悲伤一齐决堤,透明眼泪不断滚落在雪白的脸庞上,让在场的人心酸到不由得想低下头去。
秦明送尸体进冷藏库,又查了半天资料,才端着林涛买给他的奶牛花纹的杯子从二楼晃下去——林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喜欢给他买一些跟他特别不搭的,十分可爱的东西。
他下来的时候人群已经稍稍散去,毕竟大家都算是好人,面对这种场面,总是心有不忍得想要避让。于是秦明走到门口时,已经能隐约看到半个人,一个刑警发觉他,招呼了声“秦法医”就给他腾出个完整的视野来。
这一声让屋子里还在抽噎的徐若水,扭头看向门口。秦明冷淡的道谢,抬眼之际,就与徐若水视线相撞。
秦明突然觉得很冷,像是在那一刻整个人又行走于漆黑的雨夜之中,鼻尖有萦绕不去的铁锈味道。
秦明不知道别人从那双的美丽眼睛中看见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这短暂的视线相交里,看见了什么,在那重重情绪之下,在那些透明泪水之下,是冰冷空洞的深渊,和囚于深渊中的痛苦灵魂。
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睛了,这是某些时刻,彻夜大雨里,自己的眼睛……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那个手印意味着什么,他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抖,手中水杯骤然跌落在门槛上,“嘭”的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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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手印:现常指密教在修法时,行者双手与手指所结的各种姿势。
九字真言手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对应手印为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等。
第二十章 20.
秦明像是被碎裂声惊醒,他低头看了看碎片,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滑脱了手。
林涛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赶快走过去,秦明配合的抬起双手示意他没事。他后退两步,转身向楼上走去。
林涛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凝视着那堆碎片。
龙番市沿海,初夏时节雨水频多,刚刚消停了一天,到了晚上,就又阵势浩大的下起来。
秦明看了一眼窗外,水从玻璃上一层层的压下来。
手机一震,是林涛发短信过来问他睡了没有。
秦明想了想没有回他,从抽屉里拿了药出来吃了,戴好眼罩上床睡觉。
梦里雷雨声不断,秦明于是无法判断自己到底睡没睡着。童年时期母亲抱着他的温度还贴在他身上,外公哄他入睡的那些佛教故事嗡嗡的响在耳边,却又渐渐归进冰冷黑暗之中,他回头就看见高大可怖的普巴金刚塑像,双面六臂四足双羽,高举法器训教伏诛,仿欲择人而噬,下一秒又骤然一收,变成了人。这一次立在自己面前的,是张干净绝美的脸孔,黑眼珠幽幽的瞅着他……
徐若水……
他骤然一惊,就从破碎可怖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他脱下眼罩,室内的灯光安静明亮,中断睡眠带来的心悸和头疼,让他十分难受的呻吟了一声。他呼吸艰涩,辗转着去摸表,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
他吃的药,第一次没能让他睡到天亮。
秦明手背抹过额际的冷汗,面无表情的下床走到书桌前坐下,从桌上拿了透明的小瓶子,倒出颗糖来吃。
一刻之后,他换了衣服出门。
林涛在徐钧铭的家中搜索,这套临江公寓才是他真正住的地方,两梯一户明亮豪华,标准的看起来像是所有高端住宅的效果图,屋内显然有人定期打理,衣帽间也整整齐齐,只有男人和小女孩的东西。看得出来徐钧铭对女儿很好,还在长的孩子,衣服比他自己还要多。
客厅书房也到处摆着两个人的合影,林涛从宽阔的书桌上拿起相片来看,蹲下来的徐钧铭揽着五六岁的徐若水,温和的望着镜头。
小姑娘从小就好看,哪怕缺了牙,笑着看人,都漂亮得惊心动魄的。
林涛叹了口气,拉开徐钧铭的抽屉,皱着眉头抽出里面的文件来,他随意翻了两页,就把它们放在桌子上。他蹲下身拉开第二个抽屉,这一回,他愣了一下。
抽屉里薄薄积了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被打开,让他微微怔住的,是缺失了一块的灰尘形状,他不由伸出手去比了比。
那看起来像是一支手枪。
奇怪,枪去哪了……
秦明从冷藏库里把徐钧铭的尸体推出来,现在这个中年商人,躺在他的解剖台上,与所有躺在过这里的人一样冰冷苍白。
秦明低头看着他,从旁边拿起尸表检验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