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门同人)[老九门]锦瑟+番外(64)
她抬起斑驳泪痕的面容,眼睛果真红了,还蓄着泪,嗓音沙哑道:“我想要的,是我们一起活下去,不论今后在什么地方,只要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就心满意足。”
“傻姑娘。”
“您应当打探知晓我的过去,我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幸,现在所想的一切都是国恨家仇,我已经失去了所有至亲,也看惯了男人的口头承诺,不再轻易动情,我将自己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姊妹离心,哪怕是去了黄泉,也怕先祖父母不再认我,我自认为已经心肠冷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但是如果再失去你的庇护,就当真一无所有了。”生烟自顾自说道,仰头看她,眼眸酸涩,“您就忍心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去面对未知的一切吗?”
这是于先生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到她软弱怯懦的一面。
她自然是不忍心的。
但是却不想给她一个虚空的承诺,她从来不骗生烟,不想到了人生的最后机会,却辜负了这番诚挚的心意。
她动作轻柔地替生烟抹去滚落面颊的泪珠,指尖染到一抹胭脂,颜色姝丽,令人心醉。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对上生烟迷惑纯净的目光,于先生唇角温笑,再无往昔雷厉风行的断然气势,缓声叙述道:“我出生自一个大户世家,在那个时代虽然落寞,但仍可依靠祖辈积累的巨大财富屹立不倒,我上面有一个亲生胞姐,大我十余岁,身上毫无骄奢的劣性,是家中最善解人意的存在,我自幼与她亲近,也心生向往,觉得女子就该活成这样。”
“但是后来,我还没有懂事成人,她便对某个青年一见钟情,深深陷入了爱情当中,不顾家族反对,在夜里一起私奔,并嫁给了他,我的家族一时震动,威胁要在家谱上除去她的名字,以此威胁她回来,但是她仍然没有回来。”
她说到这段时,情绪稳定,好似在讲述事不关己的人,生烟听得入神,不由问:“那后来呢?”
“后来……她便一直没有回来,彻底斩断了与家族的联系,听经商的人传来消息,她喜欢的人非常贫穷,两人在乡下做一对布衣夫妇,生活艰苦,我父母最初震怒,令人不准私下援助她一些金钱,也不准我写信问候,再往后几年,我家里便发生了巨大变故,原本引以为傲的地位骤然失去,人人落井下石,隔岸观火,巨大的家族分崩离析,一时欠下了巨额债务,那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我刚刚成年,上午府里张灯结彩,众人喜笑颜开,下午噩耗便传了过来,也没人再关注了。”
“我父母无力承担债务,又在有心人的陷害下双双殒命,他们来我府中要债不成,反而糟践丫鬟,我看不下去,却被那时的管家死死护住,他说我没有保护的能力,便只能保全自身,置身之外,从那时起,我便想,作为一个女子若这么难,既不被世人所容,又要拘限于伦理纲常,那便不做了吧。”
生烟的心脏抽疼了一下,慢腾腾地覆上了于先生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暖和她。
于先生反手握住了她,垂下湿漉漉的鸦睫,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的容貌本属俊俏英气,适合板着一张脸,少年老成,冷若冰霜,现在的笑容却平添了一分柔和,冲淡了凌厉。
“那上次您让明珠带去上海的前清佛像,便是……”
“是送给她的。”于先生道,“我每年在她的生辰前后,都会托不同人送去礼物,不让她猜到背后是谁,从她走后,我起初瞒着家人偷偷这么做,渐渐就成了习惯。”
“她过的好吗?”
“她当初的眼光似乎没有错,她的丈夫下海经商,获得了大笔财产,后来功成名就,接她去到了上海享福,两人后来育有一个女儿,叫做卫窈。”于先生轻声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不知她的性格是否与家姐类似,但容貌定是不错,能成就为上海滩的名媛淑女。”
生烟拭了拭眼角,带着鼻音问道:“就像我从前问您一样,为什么您一次也没有去看看她们呢?”
“我从来都没有怨过她,只是我们两人都变化太大,殊途难归,再也认不出对方了,叙旧叙旧,叙的是哪番陈年往事?又是哪段怅然若失?”
她活得向来清醒豁达,不去想从前错过的那些选择,只是坚定了自己的前路,再不更改。
生烟问:“您对我说这些,是在临终嘱咐吗?”
她失笑,有些费劲地抬起另外一手,手指弹了弹生烟额头,轻斥:“整日想着生死,活得不累吗,若是一个人要死,任谁也阻拦不成。”
她的动作毫不用力,轻飘飘地犹如弹在棉花上,生烟见她脸色比进门时转好了许多,心中情绪好转,泪也收了收,却嘴上回怼:“分明是您先提的,任谁都会想岔,还骗了我这么多眼泪,您心中就不内疚吗?”
于先生又捏了捏她的脸,评价:“比从前瘦了,这段时间受苦了。”
生烟不躲反而迎了上去,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格外明亮水润,巴巴望着她:“您这么云淡风轻,是有计划了吗?”
“什么计划?”
生烟转而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急切转告:“我听钱明绍说,您来奉天是为了与东北的抗联联系,他在您的身边安插了奸细,此人若不早早除掉,必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于先生淡然道:“已经知晓是谁,除去了。”
生烟微微喘出一口气,又不安地问:“您的伤势能够支撑着离开奉天吗?这里虽然是您的联络点,但是为求周全,不能长期逗留,一定要尽快离开。”
“董叔已经去寻找新的安全地点了,往后你若是要联系他,去城南的安庆花店,买一束鸢尾花,刘松仁那里也在商量计策,你不必担心。”
饶是她如此说,生烟仍旧难以放下焦虑,又追问:“您需不需要通过我的途径……”
“聒噪。”
于先生吐出两字,冷锐的眉峰上挑,淡淡瞥了她一眼,倒生出些许三年前的压迫气势,生烟将剩余的话吞进喉咙里,忿忿道:“您也太霸权了。”
她的眼睛还红肿未消,腮帮鼓鼓的气愤模样像极了于先生幼时养过的一只白兔。
于先生煞有其事地点头:“这些年决断的多了,霸权一些也是应当的。”
忒不要脸。
生烟默默想着,不敢将这番心里话说出来,表面应承:“您既然早就想到了一切,是我多管闲事了,您若还要嫌我话多,那我这便走了。”
“走吧。”
凉飕飕的话令生烟含怨瞪了于先生一眼,挣扎着从冰凉刺骨的地上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跪立令双腿麻木,她踉跄了一步,正满腹搜罗着想要留下的好话,却碍于面子,怎么也说不出口。
倒是刘松仁将她从这番困境中解救出来。
他不再是当初徐州的小小军阀,为拍卖会一掷千金,赢得众人赞赏视为自豪,彻底沉敛了下去,皮肤黑了许多,肌肉也壮实了,他站在门口,将一碗热腾腾的药碗交给生烟,没问她当初所作所为的前因后果,只是交代她:“画扇姑娘不知去了哪里,这碗药给你吧。”
画扇当初在门外守着,现下不知所踪,生烟没有在意,从他手里接过药碗,转身看见了于先生紧抿冷淡的嘴角。
她不为所动,走过去:“您就算不想看我,也要将这碗药喝完。”
生烟坐在榻边,用调羹搅了搅乌黑的药汁,等不再那么烫了,舀了一勺,喂到她的唇边,与先生却皱了皱眉,伸手接过了碗:“麻烦。”
她不顾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颇有些壮志豪情的气概,生烟扬眉:“您与我讲了这么多,唯独没有说过您从前是什么性子。”
“家中若有懂事体贴的长女,幼女便会顽劣放肆一些。”于先生抹去唇角药渍,淡声道,“因我知道自己不是家中期望,所以便可以无忧无虑地活在她的光影下,不主责任。”
生烟笑笑:“我的妹妹,也正是如此。”
“从前在家的时候,她最是不服管教的性格,但是等父母离开后,无人教导,她倒是懂得了许多道理。”
念及明珠,她的眼前又有些湿润,道:“不知道她一个人适不适应上海的生活节奏,有没有遇见自己真心喜爱的人,结成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