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廷展颜一笑,道:“我的好阿姊当然是天下一等一善良的阿姊,既知道弟弟的心思,当大人有大量,不会再与他为难了吧?”
陆清如轻哼一声,道:“懒得理你,快乖乖回去歇觉!”
她转身欲走,又听得朱正廷犹犹豫豫说道:“阿姊……我还有,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的眼疾,其实早已好了……我本不想隐瞒阿姊,但是……”
“好啦,我都明白。”
陆清如笑着打断他的话,摆摆手,不再继续这话题。
姐弟二人沿暗道原路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各自散去。
朱正廷回承极殿院中时敛声屏气,见无人察觉,方略略放下心来。今夜与陆清如一席谈话,终于解除多日来心中的一大疑惑,身心皆甚感轻松,回到房中,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夜好梦的奢侈,自来到这书中,还是第一回。
为自己,也为了还能再见到陆清徐的夏侯坤。
☆、999
翌日清晨,一丝花香飘入承极殿东厢房之内。夏侯坤闻香起身,执笔点墨,写下一句简明欢快的诗:新柳牵风影,暗香入画庭。
这时门外人影耸动,推开门,见是朱正廷。
他不知何时去弄了一套长公主府侍卫的甲胄来,手持红缨枪,笔笔直直挺立于东厢房外面一侧,听见吱呀开门的声响,偏过头粲然一笑:“你醒啦?”
夏侯坤端详了他一阵,满脸都写着惊讶:“你这是……”
朱正廷见对方看不懂自己的角色扮演小巧思,心头有些不悦,将红缨枪在地上重重一墩,头一扬,帽子登时摇摇晃晃似要落下来,差点坏一场好戏,好在他遇变不惊及时稳住。
甲胄不大合身,在他高高瘦瘦的身材上挂着略显宽大,只见他态度从容,将红缨枪弃在一旁不管,双手扶住高高的帽子,极是潇洒地说道:“太子殿下,今后我就是你的小兵,你的护卫!”
夏侯坤一怔,半晌,伸出手去,为他取下帽子,温声道:“这个太沉了,可以不用戴的。”
朱正廷知他藏着心事,也知道这心事与帝京一位旧人有关,只是这连日来旅途奔波,不及详询,而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也不可能为那些旧日的恩怨驻足,便忍住不提。
尽管如此,心底隐隐仍希望夏侯坤能轻松一些。
“你可想好了?”夏侯坤问道。
朱正廷迟疑片刻,坚定地点点头,道:“虽然你不愿我亲涉其中,可是那位小娘子是一位于我极为要紧之人,我必须得去。”
“小娘子”、“极为要紧之人”,这样的形容从一个尚未婚娶的少年公子口中说出来,未免有些惊人,况又是朱正廷亲口说出来的,夏侯坤立刻忍不住想问这位“极为要紧”的“小娘子”是谁。
重逢以来,朱正廷好似对一切都是淡淡然的,他爱笑爱闹,从不掩饰情绪,可从未在某一件事上如此严肃紧张,可见在其心中,这位小娘子的地位当真是举足轻重。
夏侯坤无来由地发出一声闷哼。
思来想去,他仍是没有问出口。
清风朗日,二人相对,关于另一位姑娘的话题,不过直截了当地一句话罢了,却偏偏难以出言相询。
夏侯坤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何等脸色,更猜不到自己早已脸耳憋得通红,他唯一可以拿得住的自己的心,此刻也说不清是何滋味了。
他原本已与祁望等人布置好一切,不用朱正廷亲自赴会也能成事,可是在他的计划中,或许会于小娘子的性命有碍,因此,朱正廷才坚决提出要深入敌营。
原来这世上有一位姑娘,于朱正廷来说是如此重要啊!
这样一想,夏侯坤立刻觉得心里特别地堵。九辰帝常赞他遇事不慌,是个可商量的人,哪里料得到自己孩子这会儿反常地在院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一言不发,像一只愤怒的大猫。
当事人朱正廷就在廊下看着他走来走去,满头雾水。
不一会儿,明昊的小脑袋出现在月洞门外。
“还以为你仍在睡大觉呢!”朱正廷打趣说。
明昊不服气地走出来,高举着手臂,右手掌心内稳稳立着一樽拇指大小的彩色琉璃葫芦瓶。
他走到近前,行过臣礼,才眨眨眼,兴奋地问:“殿下,哥哥,你们猜这是什么?”
夏侯坤心里满满的都是朱正廷的“小娘子”,哪里有心思同他猜谜语,淡淡道:“多半又是你从扶奚小道长那儿搜刮来的长生不老药,你倒是会护人,不想让小道长吃丹丸,便来拿我们试药。”
明昊边叹气边摇头,露出一种没有默契很是失望的神情: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兄弟间试个药,那能算试吗?
朱正廷笑着从明昊手中接过那个小葫芦瓶,举起在阳光下转了转,又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这才旋开木塞,倒出一粒凑近闻了闻,道:“确实挺香的,不愧是莲溪教的绝世秘药。”
明昊眼睛一亮,喜道:“好哥哥,你也认得!”
朱正廷笑道:“莲溪教的七草混元丸独步武林,尊师真德山人又出自莲溪教,与家师乃是至交好友,故而我略了解一二。”
实则心内暗暗道:也不看看这书是谁写的……原作者在这儿,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好吗?
明昊很是开心。
七草混元丸极难制成,不仅是原料难以取全的缘故,更与制药者的能力有关,他不谦虚地认为,莲溪教、昆正派的传人中,鲜少有能在药理之道上与他一较高下的人物。
夏侯坤这时也整理好心情,闻言走过来,亦很惊讶:“七草混元丸近年来在江湖武林销声匿迹,正因难以寻得药引,你却是从何处得来的?”
七草混元丸的药引乃是一种重瓣藤花。它的果实入药有剧毒,其花蕊是七草混元丸一味极重要的药引,而它的花瓣制成粉末做成香料,则有致人晕眩的用处。
这种花,南方常有,北方极为罕见。重瓣藤花的果实入药,并不都是带有剧毒的,首先须是生长在邺京城郊皇城山山阴处的藤花,除此之外,其果实还须在将熟未熟、还带着青褐色钝羽状斑纹之时,取其种皮为引,方能发挥毒性。
明昊就等着被问这一句话,立时笑开了花,拍拍胸脯,极神气道:“这就叫天生搭档一世一双,羡慕吗?”
又道:“小道长去皇城山采药,我知道了,便托他去瞧瞧,虽说那藤花已有十年未曾开了,兴许这一趟就碰上了呢?没成想小道长竟真的采了来!只可惜,皇城山已被烧得草木不生,藤花不会再开了。我手上这一葫芦的秘药,可真算得上是举世罕有、再无可得了……”
懂药之人,更能体会到其中遗憾。
初阳东升,高挂枝头。扶奚小道长也来到承极殿院中,同众人见过礼,又好言相慰道:“思汀,你不要遗憾。这一回我去采药时,还遇到修宁道长,他也采了一些藤花去,说不定还保留着种子呢。”
修宁道长亦是出自莲溪教的行游道人。
明昊点点头,他心思活泼,不爱在一件事上反复纠结。
扶奚小道长又向夏侯坤道:“太子殿下想必也知道七草混元丸的用处罢。”
夏侯坤道:“此药服之筋脉俱损,常人不出三日即殒,若强行催动内力或输入真气逼出毒素,结果只会更坏,最为奇特的是,人殒后,绝检查不出任何异样,连本已伤损的筋脉亦全都恢复正常,仿佛没有中过毒一般。”
朱正廷点头道:“正是这一奇特之处,才成此奇药之名啊。”
扶奚小道长道:“用此药下于奉恩侯饮食之中,最为妥当。只是,殿下可要想好了,这种药是没有解药的……”
明昊用胳膊肘戳戳他,道:“对奉恩侯还需什么解药?太子殿下纵然再有善心,也不是用在此处。不过……”
他轻抚下巴,略一沉吟,道:“不过,七草混元丸也并不是无药可解。”
扶奚小道长和夏侯坤俱很惊讶。
只听明昊又道:“我听说,东海有一座药仙岛,岛上有一处死亡谷,谷中鸟兽莫居,却生有一种黑莲,正是七草混元丸的解药。”
扶奚小道长道:“竟有这样的事?”
明昊道:“有一回,我在研读《莲溪教药毒用典》的时候,偶有疑惑,去问师父,这才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起过一次。虽说后来我再去问时师父便咬口不认了,可我还是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