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天阑同人）风起天阑+番外(5)
三月过半，始见天气回暖。谢婉偶尔出外巡视，除有日常兵卒军士随行之外，也会带上锦儿。
“锦儿年纪尚小，每日禁足于营中，长此以往终是不妥，不如让他随我出去巡查，见一见民情民风。”谢婉对简辽如是说。
然而谢婉所说的民情民风，并非字面上那么轻松。持续的天灾和战乱，不乏离乡背井之人，流落到富庶的天阑城，街头衣衫褴褛的乞丐随处可见，兼有卖儿卖女，甚至卖身求葬者。锦儿对这种场景，真是再熟悉不过，然而心中的触动，却无法因为司空见惯而削弱一丝一毫。穿街而过，至城外，又见河边垂柳皆是秃枝，刚长出的嫩叶已被灾民摘取充饥。谢婉见状，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此后每次出外巡视，都会带些面饼，沿路赠与饥民。
然而这一日，面饼皆已分送完，却遇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死死抱住兵卒的脚，颤巍巍地嘤嘤啜泣，“军爷，救我奶奶，她……她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兵卒赶紧将她从地上扶起，过去试了一下老人家的鼻息，转过身来，摇摇头。小姑娘“哇”地哭号了两声，突然身子一软，瘫在地上。谢婉一惊，上前几步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问军士要了水壶，一面吩咐锦儿速去前面的摊子上买两个馒头来。锦儿一跺脚，转身就跑。不多时，他捧着几个热乎乎馒头回来的时候，却见小姑娘由一旁的军士抱着，谢婉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婉儿姐……馒头……”
“不必了。”谢婉缓缓道，转身又吩咐兵卒，“你将她们祖孙二人就近葬了，再回大营。”
锦儿瞬间愣住，手一松，馒头一下全滚落到地上，被周围的灾民一哄而抢。他只站着不动，狠狠地咬着嘴唇，眼里有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回大营还没有把板凳坐热，便有军士疾步进帐来报，大将军病重，让谢婉马上过去。
谢婉脸色一凛，唰地站起身，衣摆将椅子哐当带倒，在场所有人都猛地一抖。她弯腰将椅子扶起，一面使劲咬牙稳了稳情绪，仰起脸速赶去大将军处，一直到掌灯时分都未回来。锦儿留在前厅，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焦急地不时往门外张望，四更天过，才见谢婉从外面进来，红色斗篷被夜风使劲拉扯着，她却未有一丝摇摆，面色苍白，双眼有些红肿。
锦儿端了热茶上来，她饮了两口便搁在一边，命锦儿自去歇息，不必在跟前当值。锦儿乖巧，不再多问，只出去端了两盘点心搁在桌上，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至天明时分，两盘点心已凉透，却依然完好未动，置于桌上，谢婉一身着黑，早早地便径直往大帐中去了。
崇宁六年四月，天阑守城大将军魏融病逝。敬帝下令厚葬，追封其为安远大将军。然生前无数荣耀终归于一抔黄土，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将领转身之后，竟无人再可当其威名，一时朝中无将，蠢蠢欲动的诸侯顺势起兵，战火再度席卷边城诸州。
五月，数路叛军联手成合围之势，逐渐包围西南一带，蚕食数州。其时，魏融大将军早已入土，敬帝只得遣其门下大将，天阑守将简辽，并天岁军中几位新擢拔的年轻将领一同出征，率军破敌。
六月初，简辽奉命出征前，来向谢婉辞行。谢婉强咽各种情绪，一如平日谈笑自如。只嘱咐简辽，此去山高路远，又深入敌阵，一定要倍加小心，多多保重。
简辽走后，天阑城一应大小军务，全部落在了谢婉肩上。她虽然曾与简辽一同主持过半年多的大营事务，却终究是没有独自挑过大梁，此番难免日日操劳，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吃，她却始终撑足了精神，没有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唯独锦儿偶尔看见她在无人之时，以手扶额小憩片刻，心下十分不忍，却只能暗恨自己尚未成器，不能为谢婉分担一丝一毫，遂时常小心地守在一旁，以应她随时召唤。
如此到了八月上旬，突然有消息传来，简辽部误中白炎军埋伏，脱出时又遭重兵围困，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就连简辽的尸首，也未能寻回。战报传到天阑城，晴天霹雳一般。
谢婉当日脸色肃杀，除了军务之外，不再多说一个字，此后数天，无人时常常凝眉独坐，锦儿几次送茶来，皆见她眼中隐隐有泪，却始终不便问。
又过了几日，谢婉一扫满面素色，复又谈笑风生，只是众人皆隐隐觉察，不管是下令还是判事，谢婉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坚决果敢，人也比以往更是沉静稳重了许多，仿佛不再是强撑着暂时代领简辽的守将之责，而是决心已定，彻底担当起肩上重任，率军守护天阑安危。
第7章 七
入秋，天气转寒，西南部叛军因长途奔袭作战不利，加之粮草告急，也只得渐渐消停了下去。疲于周旋的天岁军方得以喘息片刻，然而谁也不知道，到底还能安生多少时日。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远方虽然战事未休，天阑城却因为尚未沾染战火，且有守军护卫，安宁得有如任何太平岁月，一团融融之乐。入夜，一轮明月高挂，谢婉只着一身单衣，于中庭独坐。白色的身影居然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感。锦儿臂弯里挎着谢婉的斗篷，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瞬间看得失神，这一刻褪尽了军中所有的飒爽英姿，眼前的，只不过是个幽柔的平凡女子，不再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谢将军，甚至不是谈笑风生的婉儿姐。
“谁！”谢婉回头低声喝道。长年的军旅生涯培养了她异常敏锐的知觉。
这一声把锦儿惊醒，他赶紧从门廊里走出来，伸手把斗篷递给谢婉，道，“夜间风凉，婉儿姐披件衣裳吧。”
谢婉接过斗篷披上，道一声谢，见锦儿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抬头望月。清亮如水的月光顺锦儿的面庞倾泻而下，这张脸比起平日，倒更清俊了。谢婉掐指一算，锦儿来她身边，也已将满两年，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就从满地乱跑的小猴儿长成翩翩少年。
“今日为何不去城中玩？平日军纪管束，你们不能擅离军营，今天我不是准了你们可以出去么？”谢婉笑着问他。
锦儿摇了摇头，“人都走空了，只剩下婉儿姐留下守大营？”
此话一出口，锦儿便知道自己说错了。中秋准许将士自由离营外出，本是惯例，去年也是如此，只是当时留下的，还有大将军和简辽，与谢婉一起在同这张桌上对饮，谈笑甚欢，相亲犹如一家人。当夜锦儿外出回来，捧着桂花糖糕过来的时候，只见除了大将军之外，那二人皆已醉得胡言乱语，身边一群军士捂嘴围观，数月内一度传为“佳话”。只是如今……
“既为守城大将，岂可有片刻懈怠。”
见谢婉脸上笑得勉强，锦儿知她此言仅是搪塞之词，不由眉头一皱，旋即又换了一副撺掇人的机灵的表情上来，道，“婉儿姐，今日二营的赵将军带了两坛桂花酒过来，不如我去取来陪婉……”
谢婉警觉地拿眼睛扫他，没等他说完便一挑眉，伸手直戳他的脑门，“猴儿贪嘴！你还尚未成年，怎可饮酒。”
锦儿见谢婉眼中有笑意，不由地嘿嘿嘿地傻笑几声，争辩道，“谁说我没长大，再过几月，我就能长得比你高了。”
“比我高又如何？还不是猴儿一个。”
锦儿两眼一瞪，鼓着腮帮子没话说。半晌才回答，“可我也要十五岁了啊。”却不妨这一句话，戳中了谢婉的心事，她又若有所思地沉默下去。
“婉儿姐？”眼见自己逗笑的计策败了，锦儿又担心地唤她。
“锦儿，你也大了，可曾……可曾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从军啊。”锦儿想都不想回答道，“我不是一直身在军营么？待我满了十六岁，便要……”
“为何？你为何要从军？”谢婉打断他的踌躇满志。
锦儿被这一句话问得愣住了，心中不明白谢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他以为，自他留在军中的那一天起，谢婉就应该很清楚，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军人。既然亲历过战火□□之下众生的颠沛流离，既然知道了谢婉是为守护城池的安宁才身披战甲、手执□□，既然明白了自己有相同的理由从军，既然已经手握谢婉赠予的长剑，他又怎会另有他想。既是如此，谢婉又何必多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