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同人)[综武侠]圣僧(166)
方天至没有笑话他,也没有调侃他,就仿佛他的笑容和平时一样般,也自然地问道:“那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无伤道:“我想去看看大海。我出生在海边,不该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
于是几日后,两人已飘在了海上。
方天至身上的钱不多,两人搭乘的客船便也不是什么好船。但哪怕在这艘鱼腥扑鼻的破船上,无伤扒在船头杆前,仍能见天穹落地处,一片湛湛碧海倒蘸红日,拥万丈赤霞滚滚而来,又化作船桨下一滔浮沫白浪,轻轻荡涌而去。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回过头来,仰望了方天至一眼。
方天至在他身后咫尺处当风而立,手中拨着微微拂动的佛珠长串,本正看海。无伤秃瓢一动,他立时若有所觉,垂头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遥望这等风光,可还算没有白来?”
无伤道:“算!”
方天至拍了拍他的肩,道:“看风景时,不必也扎马步。”
无伤闻言“哦”了一声,这才不动声色地收了桩功,问道:“今日呆在船上,拳还打不打了?”
方天至道:“船上拥挤,不要妨碍了旁人。拳等上了岸再打不迟,往后夜里打坐就是。”
这艘船并不大,载的也是寒酸客人。
船分两层,上层只船主有单独一间舱室,下层则用来安置客人和水手,精致的客舱自然没有,大伙儿挤在通铺舱里,一人只有一条床板睡。
眼下不到睡觉时间,自然没有人愿意呆在不见光的闷臭舱室里数臭虫。是以除了干活的水手外,所有客人都正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方天至师徒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其他三个客人闲极无聊,便总忍不住偷瞧几眼,但却又不敢搭话。其中一个瘦老妪捧着包袱独坐在舱门边,忽地门帘一动,一个赤膊水手探出头来,笑道:“主家吩咐开伙了,客人们请来用饭。”
便宜客船上的便宜伙食,自然不会有多好吃。
水手在一趟长板桌上放了一桶豆饭,一锅清澈见底的虾米菜汤,几条烧咸鲅鱼,并一海碗蒸虾酱,一缸腌菜。这些虽不算什么好菜,但至少有几味鱼腥,勉强也算是肉味了。饭钱并不包含在船票里,想吃的要付先钱才行,一行五个客人抻头往桌上一瞧,头立时缩回去三个,只剩两个肯付钱吃饭。
方天至拨开酱菜桶盖子,正思量要不要请船主热一下窝头,余光却忽地瞥到了无伤。
无伤脸色如常,只鼻尖微耸,两只圆眼睛牢牢地盯着桌上的咸鲅鱼,仿佛正在嗅味。
他本是世家公子,就算装疯卖傻,惯受忽视,蔺王孙府里也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蔺王孙若泉下有知,怕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的儿子竟会被两条臭鲅鱼馋成这样。
无伤忽地察觉方天至目光,机警地瞅回他一眼,便立时垂下头来从包袱里找窝头。
方天至瞧着他,忽道:“你想不想吃?”
无伤道:“我不想。”
方天至道:“你既然想吃,照实和我说便是了。干什么口是心非?”
无伤又瞅了他一眼,像是十分不解:“我说了和你一起当和尚。我要吃素的。”
方天至笑了笑道:“谁说和尚就一定要吃素了?好和尚吃素,坏和尚却照样吃肉喝酒。你若想吃荤的,尽管去吃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
无伤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你……我不当好和尚,你也不会怪我么?”
方天至掰了半个窝头,倒上酱菜,道:“我自个喜欢当个守规矩的和尚,却不见得强迫我的徒弟各个与我一样。无非是不守清规戒律罢了,不当好和尚有什么要紧的?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无伤默默瞧了他半晌,忽问:“那什么才算要紧?我怎样了,你才会怪我?”
方天至咬了口窝头,远远瞥了眼海上的粼粼红波,嚼罢也想到了该如何说,便和声道:“人活在世上,没什么事是必须该做的。你喜欢勤勉便勤勉,喜欢做懒汉就尽管去懒,乐意去做官便做官,乐意去种地便去种地,不管干得是好是坏,谁也管不着。但只有一样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做个好人。”
他认真地凝注着无伤,道:“做和尚也是一个道理。你不必非做个和尚,也不必做了和尚就一定要做好。好和尚未必是好人,坏和尚也未必是坏人。你只需是个好人,是不是好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无伤面无表情地默然听着,又问:“那怎么才算是好人?像你一样多多去做好事么?”
方天至道:“不。做好事的未必就是好人。”他出神了片刻,似是忆及往事。半晌,才复缓缓开口,“若要我来说,不损人以利己,不助纣而为虐,如是坚而不移的人,那就是好人。……若她心里还能时常怜悯宽容别人,那就是了不起的好人了。”
无伤听他语气颇见温柔,不由怔了一怔,但仍不解而郑重道:“那是不是别人对我坏,我也要怜悯他,宽容他?”
方天至笑了笑,道:“那样了不起的事,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怨恨那个人,就足够了。”
无伤问:“为什么?”
方天至道:“因为人若太过怨恨,心底一定很不好过。心底不好过的人,常又会过得很苦。不论你太怨恨谁,最难过的总是你自己。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无伤冷冷道:“我若是不好过,只要十倍百倍报复回去,解了恨,自然就不会再不好过了。”
方天至微微一笑,轻叹道:“那你总不免在制造新的怨恨。造成怨恨的人,怎不会被重重怨恨所包围?又如何能真的好过呢?”他又复望向遍洒余晖的海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数十年回头一望,恰如弹指刹那……何不让心底的快乐多一些,怨恨少一些?”
无伤仍如往常一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方天至又咬了一口窝头,问:“那么你现在想吃鲅鱼么?”
无伤默然半晌,道:“想!”
方天至点了点头,抬首向桌旁盛豆饭的麻脸水手看去,口中道:“有劳施主,添这孩子一个用饭。”
那麻脸水手闻声一瞧,见二人是出家人,咧嘴笑了笑道:“这桌上只有腌菜是素,和尚花钱吃饭,也不嫌亏得慌?”
方天至笑道:“亏又如何?不亏又如何?”
麻脸水手也不计较,道:“好,只要交上钱,不管是谁都给饭!”
方天至正要数出几个大钱来,却听身畔不远,有个一团和气的声音道:“且慢。大师这顿饭,鄙人请了。”
第119章
方天至循声一瞥,望到长桌旁有条胡凳,凳上一个中年男子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那男子微微发福,生了团团一张白净脸庞,衬着湖青棉衫,半旧皂鞋,任谁一瞧都会觉得他是个朴素却又体面的人。他生着一双黑豆般的圆眼睛,目光中透着圆滑却不讨厌的和气,见方天至瞧过来,便笑着道:“这船毕竟不大,大师教诲徒弟,鄙人便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大师不要见怪。”
方天至对这人倒没什么恶感,闻声道:“何来见怪?贫僧无不可对人言,且天下岂有怕人听的道理?施主但听无妨。”
那团脸男子闻言愈发高兴,噙笑不住点头。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拿了筷子,却也不放到桌上,而是就势虚虚一拱手,文绉绉道:“幸得良言,不胜自喜。鄙人虽囊中有些羞涩,但请大师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二位只当是布施,还请不要推辞。”
方天至微一沉吟,便坦然合十道:“多谢施主。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团脸男子道:“不敢,敝姓陈。”
两人说话功夫,无伤已在方天至的默许下站起身,走到桌旁盛热豆饭。那麻脸水手特地拨了半面鲅鱼到他碗里,无伤瞧见他动作,亦颇合规矩的谢道:“多谢施主。”
那麻脸水手却笑道:“既然有人请客,和尚能吃尽管吃。不过你最好吃快一些。”
无伤捧着饭碗,仰头问:“为什么?”
麻脸水手将饭勺在木盆上磕了磕,忽反手从桌板底下掏出一把亮晃晃的长刀,脸上却仍在笑:“咱们船主待会儿要上甲板来,你若不快点吃完,兴许便要倒胃口了。”
他这把长刀一亮,甲板上众人齐齐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