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探头朝里望去,一颗心立刻沉了下来。
莲花坞的校场上,站满了一排又一排的人。
这些人全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衣领衣襟和袖口的火焰纹红得血一般刺目。
除了站着的,还有躺着的。
倒地的人已经全都被挪到校场的西北角,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
一个人背对他们这边,低着头,似乎正在察看这堆不知是死是活的江家人。
江澄还在疯狂地用目光搜索虞紫鸢和江枫眠的身影,魏无羡的眼眶却瞬间湿热了。
这些人里,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形。
他喉咙又干又痛,太阳穴犹如被铁锤砸中,周身发冷,不敢去多想江枫眠和虞紫鸢。
——
魏无羡满心的酸楚,共情到所有人身上。
有些心理脆弱的人,甚至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太惨了。”
莲花坞被血洗,如今亲眼见过这一幕的,在场的怕是只有江澄,和温宁。
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满地的鲜血,十分刺目。
——
魏无羡正想仔细看看,趴在最上面的那个瘦瘦的少年是不是六师弟。
忽然,站在西北角、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魏无羡立刻按着江澄低下了头。
虽然他避得还算及时,却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高高瘦瘦,五官清秀,眼珠漆黑,面容苍白。
虽然身上穿着炎阳烈焰袍,却没什么强盛的气势,有些太过秀气斯文了。
看太阳纹的品级,应该是温家的哪位小公子。
魏无羡的心吊了起来:“被看到了?趁现在立刻逃?还是没有?”
——
“被发现了?”
“肯定是被发现了。”
“不过……那小公子好像有点眼熟?”
成了凶尸的温宁,和当时在莲花坞穿着炎阳烈焰炮的温宁,简直就像两个人。
“啊——”
“你鬼叫什么?”
“刚刚那个温家小公子,不就是夷陵老祖座下的鬼将军温宁吗?”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什么?!”
“那是鬼将军?”
“我不会看错的,之前百凤山围猎,他出现过的,虽然眉眼长开了些,但绝对是温宁没错。”
虚无之境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转头去看唯二的温家人。
温情,和温宁。
待看清了温宁的脸,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温宁啊!”
“他也参加了血洗莲花坞?”
“不会吧?若他也参加了,魏无羡怎么可能为了救他叛出江家?”
“可……刚才那个人就是温宁啊!”
“先看看,这不是正在共情吗,很快就会知道结果的。”
“对对对,看共情!”
——
这时,围墙内传来细细的哭声。
踏踏的脚步声中,一个男人柔声道:“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这个声音魏无羡和江澄都熟悉无比,正是温晁!
紧接着,王灵娇嘤嘤地道:“是不是脸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温晁道:“怎么会?娇娇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王灵娇动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真的要被那个贱人杀死,再也见不到你了……温公子……我……”
温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说了娇娇,已经没事了。还好,温逐流保护了你。”
王灵娇嗔道:“你还提他!那个温逐流,我讨厌他。今天要不是他来得迟了,我根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我到现在脸还疼,好疼好疼……”
明明是她斥退温逐流不让他在自己眼前晃悠,才会自作自受挨了打,眼下却又开始颠倒黑白。
温晁最喜欢听她委屈撒娇,道:“不疼,来,给我摸摸……你讨厌他不打紧,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这个人修为很是了得,我父亲说过不少次,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还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
王灵娇不服气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样。温宗主手下那么多名士、那么多人才,成千上万,难道少了他一个还不行?”
她在暗示温晁,惩治温逐流给她出气,温晁嘿嘿笑了两声。
温晁虽然颇为宠爱王灵娇,却还没宠爱到要为个女人就惩治自己贴身护卫的地步。
王灵娇见他不以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卒而已,那么嚣张,刚才我要打那个虞贱人耳光,他还不许。人都死了,尸体而已!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
“贱人,贱人!!”江澄双目赤红,嘴里不住的骂。
见到这样的江澄,江厌离也没办法,只能将弟弟搂紧,眼泪不停的流。
莲花坞被血洗,伤心的何止江澄一人?
金子轩抱着金凌,见状,把怀里的金凌塞到了金光瑶手里,“阿瑶,你帮我抱一会儿。”
金光瑶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其实很喜欢金凌,但父亲好似怕他这个勾栏院里出来的人弄脏了他的嫡孙,根本不让他靠近金凌,还好一通责骂。
看着怀里的金凌,金光瑶眼眶都红了。
而金子轩却没注意到这点,蹲下身去安慰妻子和小舅子了。
一旁的蓝曦臣见状叹息,拍了拍金光瑶的肩膀,“阿瑶,别想太多。”
金光瑶勉强维持着笑,“我明白的,二哥。”
——
江澄一下子没抓住,从墙上滑了下去。
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后领。
两人都是热泪盈眶,泪珠顺着面颊滚滚坠落,打到手背、土地上。
魏无羡想起今早江枫眠出门的时候,还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间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话。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江枫眠有没有机会对虞夫人再多说一句。
温晁不以为然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性,古怪,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人都是他杀的,还讲这些做什么。”
王灵娇附和道:“就是。虚伪!”
温晁就爱听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
王灵娇又幸灾乐祸道:“这个虞贱人也算是活该了,当年仗着家里势力逼着男人跟她成亲,结果呢,成亲了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不喜欢她。当了十几年的弃妇,人人在背后嘲笑。她还不知收敛,飞扬跋扈。最后这样也是报应。”
温晁道:“是吗?那女的还挺有几分姿色的,江枫眠为什么不喜欢他?”
王灵娇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贱人这么强势,明明是个女人却整天挥鞭子打人耳光,一点教养都没有,江枫眠娶了这么个老婆还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八辈的霉。”
温晁道:“不错!女人嘛,就应该像我的娇娇这样,乖巧听话,温柔可爱,一心向着我。”
王灵娇格格而笑。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庸言俗语,魏无羡又悲又怒,浑身发抖。
他担心江澄会爆发,而江澄可能是悲痛过度,好像昏厥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王灵娇幽幽地道:“我当然只能一心向着你了……我还能向着谁?”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温公子!所有的屋子都搜查过了,清点出来的法宝有两千四百多件,正在归类。”
那是莲花坞的东西,那是江家的东西!
温晁哈哈大笑,道:“好,好!这种时候,正是应该大大庆贺一番,我看今晚就在这里设宴吧。物尽其用!”
王灵娇娇声道:“恭喜公子入主莲花坞。”
温晁道:“什么莲花坞,把这名字改了,把所有带着九瓣莲标志的门都拆了,换成岐山温氏的太阳纹!娇娇,快来给我表演你最拿手的歌舞!”
魏无羡和江澄再也听不下去了。
两人翻下了墙,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离开莲花坞。
跑了很远,那群乌合之众在校场内的欢声笑语还挥之不去,一个女人娇媚的歌声快活无比地飘荡在莲花坞的上空,仿佛一把带有剧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们的耳朵和心脏。
——
虚无之境又安静了下来。
王灵娇和温晁的得意,仿佛在江澄和江厌离的心口捅了无数刀。
痛的他们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