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吴邪较了真,挥手就要再换十万筹码,解雨臣赶忙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拖出了赌城。两人逃上沙滩,习习凉风一吹,吴邪刚感觉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一些,一转头,只见一个从赌场伸出来的巨大透明管道,七彩的镭射灯光在其中闪烁,将许多心揣希冀的人又吸了回去。
拉斯维加斯是个魔幻的世界,这里出入着复杂的人流,妓女,富商,杀手,巨星,商业间谍,还有捂着四五张绿钞幻想暴富的穷人和中产阶级。
狂乱的悲剧和喜剧每天上演,这里有最恶毒的诅咒,也有最真心的祈祷。
此地不宜久留,剧组又奔去澳门葡京,领略了一番粤语的轰炸后,接着马不停蹄地游遍全球,大西洋赌城,韩国华克山庄,巴西太阳城,马来西亚的云顶,越南涂山……吴邪只觉得最近好像掉进了钱眼里,到处都是一股美妙的铜臭味。不过,见多了暴富暴贫的赌客,不劳而获在他看来变得没那么充满诱惑了。吴邪的父亲早年间常去赌场,不为别的,专为了锻炼自己的定力,这也算个见识。
说起来,为了这部电影,他们奔波了将近一年半。外行人都当演员们一年就能拍好几部戏,然而一部电影从筹拍到开拍基本都需要至少半年左右的时间,加上一年的拍摄和后期制作,能在两年内完成就已经不错了。当然,这种惯例不适合某些小成本小制作电影。
最后一站是摩纳哥,剧组还没有进驻外景基地之前,解雨臣和吴邪就已经到了。两人带着照相机在岛上转悠,不时拍摄一些照片,为的是未来拍摄的时候能取到不错的景。
这部戏讲了一个扯淡的爆米花故事,一群麻省理工大学的数学系学神成立了名叫“极客”的组织,利用数学知识横扫各地赌场,并将赢来的钱捐去了非洲,旅程中他们遇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人和事。摩纳哥被称作“世界富人之都”,这块时刻受着法国包围的弹丸之地拥有举世闻名的赌场,即蒙特卡罗,有数场戏就是在那里取景的。
与众多或喧嚣吵嚷、或纸醉金迷的诸多赌场不同,蒙特卡罗拥有一种令人沉迷和敬畏的贵族气息。蓄着花白胡子的老者开门,引路的人浑身上下一股将军派头,放眼打量赌场内部,没有老虎机和角子机,人人轻谈慢语,不时伴着薄烟和红酒流淌的声音。在这里赌博,最少要买五十万筹码才可上桌,吴邪瞥见一穿着露背晚礼服的妇人手里攥着五百万欧元的牌子。
赌场老板只答应包一白天的场,还有好几条戏需要拍,剧组成员个个都感到压力很大。电视剧用台词推动剧情,电影则用镜头语言支撑,细节必须死抠,解雨臣双手抱胸皱紧眉头,把一帮人指挥得开了飞行模式,其奔突咆哮之状实在算剧组一景,吴邪看着都为演员们啧啧摇头。
事实证明,相貌漂亮的导演一旦狂暴起来,是很有威慑力的,这部电影又有多个老戏骨控制着走向,一天的进度倒是出奇地快,赶完蒙特卡罗的场景之后居然还来得及奔去沙滩,拍日落部分。
海岸边怪石嶙峋,温暖的海水一波波拍打在礁石上,如同股股碧蓝的醴泉一样涌动着。天际金辉繁盛,普照大地,紫罗兰色的云与火红的晚霞蒸腾在一处,像调色板里融化的油彩,汽灯照射下的葡萄酒。
那边剧组兵荒马乱地架摄像机补妆换造型,这边吴邪和解雨臣悠闲地并肩站在一处,眼前是一片片飞旋的海鸟。他扭头看着解雨臣,后者正叼着支烟,沉思着什么。吴邪知道他其实是个工作态度非常认真的人,很少在做正事时嬉皮笑脸漫不经心。从侧面看来,他的鼻骨直挺,长长的、浓密的眼睫被海风吹得微微抖动,线条轮廓什么的非常精细,有种秀丽的冷峻。
吴邪看着看着,都忘了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注视他不大妥当。解雨臣略转过脸,黑亮的眼直视过来,一瞬间,好像万物失色,黄昏忽然成了黑夜。
吴邪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抚平他的眉心,“不要总是皱眉。”
解雨臣没有说话,任他用轻柔的力道慢慢舒展开自己的眉心,只是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点探究,和意料之中的意外。
海浪吞吐,在沧桑的礁石上破碎成浪花,夹着鸟类落下的雪白的翎羽,沉静而温柔。吴邪的目光也离不开他一眨不眨的凝视,浸着咸湿气味的海风从感官里慢慢淡去,他的手指渐渐停下了。
就在他即将抽手而走的时候,解雨臣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就像很久以前他们深夜对戏,解雨臣牢牢地控制住他的手,邀他跳一支令人迷醉恍惚的舞蹈。
此时遮挡在云后的夕阳终于跳出了云烟,热烈的光芒灌满天地。两人同时都禁不住重新打量了一下对方,金光带着热度,好像是某种忽然澄明的念头,某种滋生情感的温床。
大概过了半分钟,吴邪余光一扫看到往这边张望着的众人,尴尬地移开了视线,顺便甩脱了解雨臣的手。刚才那种近乎魔幻的感觉消失了,解雨臣又抽了一口几乎烧到手指头上的烟,把烟头摁灭,低头徐徐呼出最后一口烟。
吴邪瞧了他一眼,不大自在地说:“也少抽烟。”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了吴邪一番,忽然倾身凑过去,把嘴里含着的最后半口烟直接吐在他鼻前。
解雨臣抽的是焦油很重的云烟,而吴邪平常写歌又作曲还要唱,只抽抽小清新的蓝澳门云斯顿,哪里扛得住这种老流氓级的烤烟,顿时后退数步捂鼻狂咳。
“你管的不少。”
吴邪道:“我关心……咳咳……关心你,还不行了?你这是什么,咳……高冷男神病?”
“其实这本来无所谓,但是你现在的身份不合适。”解雨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对着搭起来的摄影棚扬了扬下巴,“回去呆着。”
吴邪老老实实走了,顶着众人充满八卦意味的各色视线,硬着头皮打哈哈。
傍晚风不小,吹得摄影棚上挂着的七七八八的外套飘扬不止,招魂幡似的。吴邪倚在一把椅子上,铅笔头在五线谱上胡乱划拉,各种音符在脑袋里冲撞。
这几天解雨臣控主场控得厉害,新人副导演王盟被他骂跑。前期工作解雨臣是老大,幕后制作吴邪就是中心了,他就跑到脾气比较温和不常吼人吴邪旁边找安慰,有一搭没一搭地刷存在感。
岂料吴邪也不大愿搭理他,大家都在海滩上拍外景,他一个人坐在摄影棚里思考配乐的事情,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又有王盟在旁边唧唧咕咕个不停,不由得心烦意乱。
吴邪撵他走,“某导让你参与这部片子,是让你跟着解雨臣好好学学,总呆在我旁边有什么用?”
风吹得顶棚一会向上张起,一会又深深凹陷下来,像个在空中七零八落的风筝。王盟八着眉毛说道:“解导太凶了……”
“这片子预算这么高,要回本不容易,他压力大,你不会多学着点给他分忧?把他伺候高兴了,以后还能亏待你么。”
王盟蹲在地上,郁闷至极,“可是我年纪比他大不少,他就这么把我呼来喝去的,我拉不下脸。”
“在哪里不需要看人脸色?凭什么要求别人都对你陪笑?”吴邪不客气地教训他,“等你有了那个地位和能力,自然没人对你呼来喝去。”
“吴老师说得是。”王盟点头。
摄影棚摇晃得更厉害了,斑驳的光线打在吴邪的脸上,王盟抬头看了一眼,困惑道:“吴老师,风怎么这么大——”
右上角原本连结在一起的几条钢管支架忽然互相脱开,五六米高的顶棚猛地被风掀翻,吴邪还没站起身来,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一脚把王盟踹得翻滚了出去。支架上的种种机器还连着电线,互相拉扯了一下,发出吱呀尖叫,摄影棚轰然塌了,把吴邪的身影掩埋在里面。
尘土飞扬。王盟一连滚了数圈,才堪堪停下来。
解雨臣听到声响,但他正聚精会神地看高速摄像机刚拍下来的那条戏,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那边怎么了?”
摄影师猛一回头,“导演,棚塌了!”
解雨臣循声看过去,王盟趔趔趄趄地从地上爬起来,发出了一声惊恐大叫,扑了过去,“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