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看着笑脸盈盈的邝露,只得投之以桃,报之以一无奈的微笑。
也罢,她高兴就好。
只是这弱水乃天底下最弱之物,其力不能胜芥,鸿毛亦不可漂浮于上,更别说他们这一人一仙了。
润玉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他快速催动口诀,结了一个相当复杂的手势,随后一片银光闪闪、状似鱼鳞的东西便从他身后飞了出来,飞到弱水河上,迅速变大成一叶银光色扁舟,通体泛着上品珍珠般的光芒。
邝露几乎看呆了,果然是仙人,这操作,牛啊!
润玉睁开眼,神色间带了些许疲惫,额头上也有细微的晶莹汗珠。他淡淡说道,“上船吧。”
于是,从未见过如此漂亮扁舟的邝露,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连滚带爬的上了这叶由当今六界共主的真身上一片龙鳞所变幻而成的、独一无二、用来哄骗佳人的、小小扁舟。
上了船之后邝露才发现,自己博览群书、引以为傲的见识,还是太肤浅了些。这…这根本不是一片湖泊,而是一条极为极为无垠的河流。而且也不是普通河流,因为河地下,不是流动的水,而是无边夜空下的璀璨星河。
这!神仙呆的地方,果真奇妙的很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邝露瞧着眼前的美景,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良辰、美景、佳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润玉按下心中不断翻涌的小九九,瞧准时机,适时地开了口。
“姑娘的心愿在下已经达成。只是不知,姑娘可否帮在下也了却一桩夙愿?”
“啊?仙人也会有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吗?”邝露奇怪的问道。
“是的,神仙亦有所求不得。”润玉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许是被润玉难得一见的脆弱给晃了心神,邝露心下一酸,豪言壮语便脱口而出。
“仙人放心,邝露必当竭尽全力帮你完成心愿,哪怕身死亦在所不惜!”
润玉闻言莞尔一笑,一伸手,低头将邝露轻轻拥入怀中,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半尺。他呼出的灼热气息扑在邝露面上,一说话胸腔发出的震动便隔着衣衫传入她心上。
“不用搭上你一条命,只需,你的一颗心而已。”
邝露的灵台如平地惊雷,一张杏嘴惊讶的无法合拢。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润玉紧接着又说道。
“我要你,眼里有我,心里有我,无论千千万年,沧海桑田,此心决不可变。”
在满天星光的衬托下,润玉的声音如午夜专食生人的画皮鬼魅,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妖异力量。
扑通、扑通。
是谁的心在疯狂跳动,又是谁先跨越了那最后半尺的距离。
耿耿星河欲曙天,当卯日星君将第一缕光洒向弱水河,邝露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
“好。”
☆、第 8 章
天有九重,一为月天,二辰星,三太白,四日,五荧惑,六岁星,七镇星,八恒星,九左旋天。
前八重,熙熙攘攘住着那些身份尊贵、品阶不凡的仙人们。四海升平时,他们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便是每日卯时去往位于第九重左旋天的上清殿参加朝会。
凡人常说,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站的位置高度决定了他身边的好友亲疏,所以向来凡间帝王都喜欢自称孤家寡人。因为到了他们那个位置,已经失去了信任这一能力,恐怕晚上睡觉都得枕头底下藏把刀。
可笑的是,即使是活在凡人画本子里,可以上天入地活了千万年顿悟了大道的老神仙,也常常会感到些没由来的孤单寂寞冷。
在他们眼里,那座位于六界第九重天至高处的恢弘宫殿,才是天底下最最寒冷的地方。丹楹刻桷,画栋朱阁,琼楼玉宇,摩天碍日。而住在这华丽宫殿里的那位神仙中的神仙,贵胄中的贵胄,更是比凡间帝王不知道辛苦多少倍,也不知道孤单多少倍的存在。
上,是空无一物的天外天,下,更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天帝这位子,看似尊贵无双,实则不过天地间最大的囚笼。人一旦进了笼子,便再无出来的可能。
六界皆知,当今天帝润玉这帝位得来不光彩,初登宝座时底下非议一片,恰逢火神旭凤堕入魔道与公开与天界为敌,一时间,可谓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可神魔大战之后不过短短五百年,天帝润玉先是与魔界止戈,划幽冥为线,神魔止步,谋得千年太平;后又亲自率兵斩杀妄图作乱的妖族于赤炎域,将其余妖族逼至寸草不生的大荒北境,万年难以翻身;再后来,鸟族、花界、青丘国亦纷纷归顺,四海承平,百废俱兴。
五百年殚精竭虑、焚膏继晷,终于使得那些当初不看好他的老家伙们偃旗息鼓没了异议,统统拜服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
因此,润玉也得了个鸿蒙初辟以来‘最勤勉于政’的天帝称呼。
可是最近这几日,天界的众仙觉得这位以‘工作狂’为名的天帝陛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众仙挠挠头,说不出来。
“这都瞧不出来,可真是一群老笨蛋!”月下仙人捏了团红线,纤长的手指装模作样的拂过他并没有胡子的下巴,眼睛眯成两道线,笑的像极了他的真身——一头狡猾的老狐狸。
“恕我等眼拙,还望仙人指点一二。”新晋升的司伐神君灵华毕恭毕敬的朝月下仙人作了个作,态度无比诚恳的问道。
嗯,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好神仙。
“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月下仙人眼珠子咕噜一转,发出‘嘿嘿嘿’的奸诈笑声。
一旁的缘机仙子看不下去了,如点漆般的美目不甚雅观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揪住那只老狐狸的耳朵,尖着嗓子说道“你一只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还不快说!”
“哎哟哎哟,我好歹也是当今天帝的嫡叔父,缘机仙子你这是…大不敬!”
“嗯?”缘机面不改色,手上的劲儿又大了三分。
“哎哎哎哎哎,小机机我错了我错了,你再拧下去我的狐狸耳朵可要保不住了。”月下仙人苦着脸大声嚷嚷道。
“知道就好!知道还不赶紧跟大伙儿说清楚,哪来那么多的废话。”缘机松开那只被揪的通红通红的狐狸耳朵,轻轻的掸了掸手。
这厢缘机仙子的手甫一松开,月下仙人便一跃三尺远,躲到了灵华君的身后。那恐惧的小眼神,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掌管天机轮回盘的司命神君,而是某只洪荒妖兽来着。
看着大庭广众之下行为乖张,甚至此刻还紧紧揪着自己衣袍不肯撒手、身份无比尊贵的月下仙人,灵华君有些汗颜。
“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活的太久了,竟一个个老眼昏花成这样!难道看不出来你们的天帝陛下最近很不对劲吗?”
众仙摇头,仍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哎呀,真是气死我了!”月下仙人简直气得跳脚,声音又大了几分。
“态度!是态度啊!比起上元仙子刚走那几天的阴阳怪气,不好伺候,你们不觉得润玉小子这两天脾气也忒好了点,简直就是…就是…”
“有求必应!”缘机仙子在一旁适时的插了一嘴。
噢~
众仙终于回过神来,好像…真的是这样。
例如今早,北海水君敖渊上朝请奏,哭诉当地渔民不以时节入海,大肆捕捞虾子蟹孙,害的北海这几年来人丁凋零,物产骤减,甚至说着说着就在殿上哭了起来,而当今天帝最不喜的就是为仙者软弱无能。就当众仙皆以为天帝陛下会狠狠训斥水君时,他们的陛下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怒,还破天荒的宽慰了水君几句,大意是让北海水君回去等着,不日会派别的仙家前去帮忙善后,给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渔民一点教训云云。甚至到了最后,还走下问政台,亲自扶起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敖渊,脸上的神情堪称慈眉善目、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