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喜欢前一个。
(一百一十)
与笑红尘约定的时间剩下一个月不到了。
某天我醒来,忽然发现明都下起了雪。晶莹的小小物体带着可怕的寒气,将大地一切都覆盖。
白鹿再度出现。
它是来给我送药膳的。在飘起雪花的第一天。
但我没想到的是,进到皇宫来的镜先生会看见这一幕。
这个男人投过来的眼神就像天际飘落的雪,冷冷的没有温度。
白鹿显然也发现了镜先生。
它舔了下我的面颊,转身跃入灌木丛中,眨眼间了无踪迹。
明德堂主抿着唇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是移动的暴风雪。
他紧接着就追了上去,竟就这样直接飞掠过了皇宫的高墙,而后消失不见。
我眨了眨眼睛。
镜先生……能看得见泊灵。
而且他知道跟着泊灵就能见到白姐姐。
有点,奇怪。
像那棵无故移植到院中的银杏一样令人感到不解。
(一百一十一)
时隔五个月,大雪再次沉默地拥抱了明都。
六月飞雪,持续降温,这种程度可不是能人为做到的。
徐天然终于开始着重关心战争之外的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把白瓷瓶里最后一颗药塞进嘴里,起身,披上那件大红色的袍子。
离开宫殿,满目是刺眼的白。
沉默,肃穆。
美丽,冰冷。
我伸手将帽子盖好,走入了风雪之中。
明都的街道空无一人。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
我抬头望,街道的那头慢慢走过来一个人,撑着一把古旧的油纸伞。
白衣的女子,白绮罗。
没有事先的约定,我们依然遵守着安排,在这条街道上相遇。
她走到我面前,笑容浅淡温柔,像纷扬的雪花。
那把伞,给了我庇佑的伞。
她再度递过来,给我。
我将大红袍的帽子掀开,顺从地伸手接过油纸伞,袒露胸膛。
眼前好似有银光一闪,晃了眼。
心脏有点冷。
胸口那里破了个洞,全身的力气都朝着那里流失。
我再也握不住伞,松了手。那伞便掉落在地上,我们两人都失了庇佑。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下来。
她抱住我无力的身体,两个人一起跌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我看见雪白的天空,还有白绮罗沉静的面容,绝望痛苦的浅蓝眼眸。
心脏的地方贯穿利刃,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疑惑。
她哀伤地看着我,轻声说:“无论然然还是水镜,你永远对我毫不设防。”
我翘起嘴角,笑:“因为我很喜欢……白姐姐。”
白姐姐低垂头颅,冰冷的唇贴上我额头。
“我也爱你。我的小姑娘。”
我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的体温都一样冰凉,像这雪花一般。
“因为这个原因。”我与她一同握着短剑的剑柄,“所以你要离我而去,对吗?”
白姐姐说:“是。在我尚且能分辨现实与梦境的时候,我必须离你远去。”
“在这无止境的虚幻里,我曾杀死你,一次又一次。”
“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
我试着歪了下脑袋,没有成功。
“我感觉不到痛。”
“当你清楚明白了这是梦时,又怎么会痛呢。”
白姐姐微抬起头,轻轻地笑。
可我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就算只是梦境,受伤的心也还是会痛的。
重复着相同的命运和伤害,怎么可能会不痛的呢。
“只有我死了,梦才会结束,对吗?”
“是。你也做过相同的梦了。不是吗?杀死了我,你才醒来。”
我隐约记起那是个灰白色调的梦。
可怕的残忍的噩梦。
那对她来说也是如此吗?重复这样的噩梦,一次又一次。
简直就是无法逃脱的死亡梦魇。
我想着,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白姐姐……”
“我在。”
“醒来之后,我会忘掉这些记忆吗?会忘掉吗……”
会忘掉这不一样选择的人生,
会忘掉他再次喜欢上我的巨大欢喜,
会忘掉必须离开的无奈与痛苦,
会忘掉那个对我好的马卡龙姑娘,
会忘掉那个梦里遇见过的迦叶小和尚,
会忘掉那个守着爱人坟墓的侠客,
……
会忘掉吗?
——“会忘掉的。”她说。
“梦是虚无缥缈的造物,它构建了这个不存在的世界。在现实的世界醒来之后,你就会忘掉的……”
她低下头,冰冷的额头与我相贴。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就此死去,从我的梦中醒来吧。”
“醒来后,别来找我,别来见我,别靠近我……”
白姐姐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世间的一切声音都离我远去。
无尽的寒冷将我包裹。
(一百一十二)
对不起,不能等你回来了。
(一百一十三)
我睁眼醒来。
阳光带着浅浅的温度,落在我身上。
我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只是在黄金树顶的台子上睡着了。
大脑重度缺氧,我捂住胸口,像一尾离了水的鱼大口呼吸。
梦境带来的余痛好似还残留在身体里,那样绵长而绝望的哀痛,和那场覆盖了一切的大雪烙在了一起。
好难受好难受。
我忍不住哭起来。
释放金灵武魂,我把速度提到最快,飞掠到史莱克城中。
一边飞,一边抽抽搭搭的哭。
大概是因为睡的迷糊了,居然在空中飞来飞去,还找不到正确方向。等我终于扑进那白衣少年怀里时,已经哭了大半天了。
“怎么了然然?怎么突然哭成这个样子……”
笑红尘手足无措地抱住我,又一边慌手乱脚的给我擦眼泪。
我只管紧紧抱着他,不停地哭,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等你回来。
对不起,没有履行约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百一十四)
少年好像是才从修炼状态苏醒。
我抱着他哭个不停,任他怎么哄都没用。
最后还是我自己哭累了,把脑袋埋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不放,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听到他松了口气。
少年的怀抱是熟悉的温度,令人心安。他抱着我,轻拍后背帮我顺气。
一切的触碰都是真实的。
等情绪冷静下来后,笑红尘问我哭什么这么伤心。
我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有点开心,同时又很可怕很难过的噩梦。
无比清晰的是那场皑皑白雪,和未能达成约定的巨大歉疚。
他疑惑:“噩梦怎么会有开心?”
我小声说:“因为梦里有你。”
少年没说话了。但我听到他的心跳声,是那样清晰地鼓动着,一下又一下。
心跳加速了呢……会不会也脸红了?
我抬起脑袋看他,意外看见了少年平静的脸。我不服气,伸手去拨他的头发。
“做什么!你。”他轻轻拍掉我的手。
虽然这次反应很快,但我还是看见了他遮掩在银发下,发红的耳尖。
我吐吐舌,终于笑了。
然后我又想起梦境残留的内容,上扬不过三秒的嘴角又垮了下来。
他见我这副模样,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轻声细语地安慰。
“别难过了。”他说,“那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而已。
我窝在少年怀里,依偎他胸膛,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回到那场大雪里。
……
真的只会是梦吗。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风吹来了,我们随风飘荡。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出自朴树歌曲《清白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