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沈谢/夜初] 以吻(47)
下界和流月城完全不同。
甚至光说下界这个词都太嫌笼统,这人间的景色,东是一种西是一种,南是一种北又是一种,走到山重水复,以为天涯海角已经走尽,再走下去却又是一番未见过的天地风光。
南疆有许多部族,虽然上古时与烈山部同存的都已经消失殆尽,却也有女娲与神农的信民。那里也流传着偃术,并且和流月城一样,将偃术用于寻常生活,人人习以为常。
他们也会在部族祭祀之日或庄稼丰收之时举族起舞,以之向神祇表达敬意。
火光映照下,是个眉目间颇见英气的女子,额上厚重的银饰随着步幅轻轻摇动,明眸皓齿地微笑。
——谢衣,会跳舞吗?今晚大家都在跳,你也来吧。
——不了采薇,这一种舞蹈我并未……
——庆祝而已,什么舞都无妨,你的家乡没有舞蹈吗?
——……有。
是流转在心里的舞步。但凡想起便是那一支。
泥土松软,在足底透出淡淡清香,衣衫扬起,朴素单调,然而从容。
也不必有权杖也不必有祭台,一手虚握就可以踏步出去,与当下的音律完全不合,也同周围欢悦的气氛不相符,偌大场地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不存在,一个人徜徉徘徊的独舞。
鼓声渐渐停了。
嘈杂也弱了下去。
奔跑耸动的身影一个一个停下来,人群慢慢变成一个圆,将篝火和那个独自舞蹈的青年围在其中。
如果上面有一座高耸的神农雕像的话,那前面该是累累的台阶。如果脚下是青石砌就的圆形祭台,那回转身去对面应该是……
——谢衣,小心篝火!
——啊,糟糕,抱歉抱歉。
——你怎会不小心踏到那里去……不过这舞跳得真好,在哪学的?
——家乡的祭祀之舞,师尊所授。
——原来是祭祀的舞蹈,难怪,你师父也同你一起跳这舞?
——师尊风姿胜我百倍。
——你是不是想家了,在外有十年吗?
——还要更久一些。
——那为何不回去看看,不怕时间长了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么,说不定你师父都将你忘了。
——呵,怎会找不到,怕……是有一点。
——什么?
——……怕他还记得我。
河的对岸是山,山的对面是河。天边才被朝霞染过又落下暮色,黑暗把城镇田野全部淹没。
一路所见都是人间,喧嚣着,寂静着,繁华着,荒芜着。
偃术所造的头颅,血流尽了也会显出苍白的唇色。只是合着双目的神情却很安然,像是行程太久终于抵达终点,既无怨怼也无哀伤,反倒有些安宁喜悦。
无厌伽蓝的据点建在废弃寺院之下,上百层石室拢成圆筒状,向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上是遥远天光。据点里设有神农塑像,灯盏几案。地毯厚而旧,石壁缝隙生着青苔,比之流月城的华丽多了几分幽暗潮湿。
一层法术罩壁将浮空的头颅环绕起来,光芒将施术者的脸庞也映得微微泛蓝。
沈夜将手穿过罩壁,一段一段追溯那里面的记忆。
近几十年都清晰连贯,越往前越模糊,百年前的内容只有数件大事是完整的,其它全都零零散散,像洇在水中的墨迹,化成了轻烟再读不出词句。
有些他们共同经历过。
……初见时殿中那条长长的地毯,他从谢衣的视角看过去,看见高高的大祭司座椅上当年的自己。
有些他虽未亲见却心知肚明。
……主神殿外空旷无人的某处,瞳一贯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华月说,与其让阿夜难过,倒不如放你走。
有些百年前谢衣刻意隐瞒,他曾疑虑过失望过甚至怒不可遏过。
……偃甲放在桌上,是个玲珑四方的盒子,戴着指套的手停在上面,语声里似乎带着点疲倦的笑意:就以“通天”为名,但愿能助我早日寻得克制心魔的利器。
从后往前追溯,到了尽头再从最初走回来,中间有一段数年的空白,像一道分界将人生一裁两段,那之后的记忆开始变得简单平缓,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些什么蕴藏其中。
……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同谢衣——偃甲之身的他——再次相见时,针锋相对之间留下这一句。
沈夜睁开眼睛将手收回来,停了停,又放回去,看到的,看不到的,留存的,缺失的,层层叠叠也不过就是那一个人。
像一封迟了百年的家书,在世间流浪许久,终于抵达收信之人的手上。
…………
花枝正锦簇,天心也有一轮月圆。
在人间看月,也像在流月城所见一样皎皎流辉,无论身在何处。
然而师尊你可也会看见吗。
离城之时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然而下界方知,天地渺茫不可穷尽,而天道之浩瀚亦无法轻易得窥。心魔之害倘若果然无法根除,也只得听凭天意,只是有生之年若不竭尽所能,来日终会后悔。
师尊知我甚深,此番所为有负师尊深恩,难以两全,弟子并无分辨。惟有一事……
往昔整日相随,只觉来日方长,从未想过倘有别离会是何种情形,时有妄言。如今切肤之痛,才知别后思念当真蚀心刻骨。念及当初不告而别叛逃出城,猜度师尊感受,更觉万死难赎。
道长而歧,他日若得重逢,或须舍弃此身以保昭明之密也未可知。
若将过往情分弃绝,以恨代之,或许能将此痛稍减……惟愿师尊珍重,不会再为此伤怀。
心中牵挂无法尽述,然而也自知,有些话,自离城那一日起就再无出口的资格。
师尊……我想念你。
…………
百余年光阴在眼前流过,也不过须臾。
穿透记忆仿佛又看见大漠皓月之下的他,暗红衣衫外罩着素净长袍,单边偃甲镜扣在右耳上,额角的发丝垂下来,眉间微微蹙着,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流动闪烁。
像是哀伤,却又慢慢舒展开来,冰雪消融,东风乍暖,渐渐化成一个明净的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石廊甬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丝轻柔和婉的灵力从阶梯尽处渐渐靠近。
无厌伽蓝的通廊没有帷幔,殿内衔接处也并无遮挡,华月一脚迈步进来,就看见殿中的几案,悬浮其上的头颅,轻轻抚过头颅脸侧的手,和沈夜停在那上面的目光。
此时此景没有什么不对,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产生联想,她径直朝案前走了过去,问他,是否要先回流月城再做计较?
于是这房间的静谧忽然就打破了。
像是从十分遥远而模糊的地方慢慢清晰起来。沈夜收了法术,那颗头颅就缓缓落下去。
他开始同华月讲昭明之事,语调态度一如平常。
只是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刹那,有什么场景从时空那一端一闪而过,像一页泛黄的古卷。
……朦朦胧胧的流月城午后,谢衣靠在大祭司座椅的扶手旁,不知在说些什么,总之是没完没了,沈夜坐在一边,手里的竹简开到一半,嘴角微弯,静静听。
[双丝网]
流月城。
矩木枝的影子在摇。
一下又一下,叶片交叠,投在地面上像紫蓝色的魅影。
沈曦抱着心爱的布偶兔子往上跑,跑得久了有点气喘吁吁,繁密枝叶从路中央向外铺展出去,沙啦啦啦唱个不停。
平日并没有这样夜晚独自出来的机会。大部分时候沈夜会来陪她,哄她入睡方才离去,有时沈夜不在,华月也会抚琴为她镇梦,殿外还有侍女在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