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沈谢/夜初] 以吻(42)
——唉,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以为上阵杀敌是什么威风的事?
——我想给师父帮忙。
——小秦子,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家照顾好你师妹,这就是帮师父最大的忙了。
——师父,我是男的,不会照顾女孩子……
——这叫什么话?你师父我难道不是男的?刚把你师妹捡回来那会儿,喂饭喂水洗尿布老子哪样没干过……
山路不算太宽,两人从谢衣身畔交错而过,边说边走对四周的一切都未曾在意。
然而谢衣的视线却被吸引了过去,他望着那两人匆匆远去的背影,好像有十分久远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和眼前这情境差相仿佛。
那情境里,也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也或者还有更多的人。
天气很冷,每天每年都这样冷,四处都是火把火盆用来取暖。有人四肢溃烂终年瘫坐,小孩子的脸颊常会冻得通红。然而即便是那样的环境里,只要造出些许便利就能看见他们的笑容。
他看见一个男人,一向都不苟言笑的人,可他的眼神里却藏着温和的光;一个少年,身量年纪和方才那个背着长枪的少年相仿,跟在他的师尊后面,满心都是天真懵懂的热切。
——我想帮你的忙。
日光一分一分倾斜下来,将天边的云层涂上一圈金色,像那个人衣袍上耀目的绣边。
谢衣张开手掌,手心里的偃甲纹章赫然在目,当年那少年的愿望又实现了几成?
他复又想起那个在长安城里邂逅的孩子,自己对他说,男子汉须有一项足以立身的技艺,才能回护该回护的人。然而他却没有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所坚持的事恰与你要回护的人背道殊途,甚或必须与之兵刃相对,那时又该如何?
百余年前的往事,即便并不完整连贯,一旦打开闸口仍是清晰而汹涌。
戴着面具的偃师伫立在晚照之中,斜阳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他知道这回忆的潮水终会退去,同这百年间每次回想一样。就像如果他去想那件不可触碰的事,心底也会照例浮现出某个声音。
可会有冲破封阻倾泻而出的那一天么。
谢衣暗自笑笑,想天下的徒弟怎会都像自己这般,要同恩师对面相决?
他迎着燃烧似火的云霞将面具取下来,凉风拂过脸颊,一襟晚照,山岳苍茫。而时空之中早已有扇看不见的门,随着他在长安街角回身的那一个刹那,豁然洞开。
十六
[意外]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立夏第十四日。夜。
沈曦卧室的花灯亮着,灯光穿过薄纱帷幔照到外间,洒在一幅青绿色裙摆上。
华月伫立在水廊中,目光停在空中不知什么地方。
卧室里的动静一览无余,沈夜在哄小曦睡觉,宠溺的声音低低回荡在廊柱之间,一字字清晰可闻。墙角下堆叠着蕾丝边抱枕,最初只有一个,后来变成两个,再后来就堆满了整个卧室。
华月收敛心绪将手下送来的海棠理好,却发现手心微微泛潮,不知何时竟渗出汗水。
……只是一个线索罢了。
她说服自己,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木已成舟,有什么心结也该淡了。何况这消息与百草谷天罡有牵扯,事关流月城在下界的风声,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隐瞒。
“后来……天皇伏羲将整个流月城封印于巨大结界之中,与世隔绝,族中再也没有人见过司幽上仙……”
渐渐听不到童音回应,又等了片刻,沈曦似乎已经睡熟。
她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平日的从容,迎着那个从灯光中走出来的身影行下礼去。
那本是个寻常的夜晚——如果没有华月带来的消息的话。
小曦如往常一样要听故事,如往常一样还没听到末尾就合了眼皮。入夜后的神殿静谧平和,仿佛沉入一场盛大安宁的迷梦。
起身时沈夜还是停滞了一瞬。
大约是体内神血之力渐趋衰竭的缘故,最近的发作似乎越来越频繁,他只得停在原地按住胸口,等痛楚减轻。
华月还在外面等待,他并不想被她看出端倪。
那一次自下界脱困,华月对当时的事并没有起疑,沈夜便也没有多说,只叮嘱她日后要多加谨慎,不要轻易涉险。至于他手中那柄本该最锋利的刀刃,他却将他藏得更深。
就算是梦,也剩不下多少时日可做了。
矩木将枯,流月将倾,倘能在此之前将族民迁徙完毕,事情便了结了一半;要是再能如沧溟所愿将砺罂顺利封印,或许还能还这天下片刻安宁。
沧溟的固执他知道,可除了封印砺罂尽力与之一搏之外,他也再做不了更多。再将其他人的出路一一想过,从普通族民到大小祭司,到华月,到瞳,小曦,以及……初七。
许多次他看着那双沉默的眼睛,几乎快要想不起他从前的模样,一百年的时间把往昔冲刷得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是留下的伤与裂痕偏偏却还在。
每个暗夜里无法成眠的时刻,初七都在他身边。
未必很近,但也不远,人总是醒着的,陪着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听候他召唤。他有时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睡觉,然而将他拉过来按在身下,折腾几次之后他还是会睡着。
有时气息慢慢平稳下来,人已坠入梦乡;有时并未躺卧,相拥而对,就伏在他肩头等余韵消退。
他便趁那时将他拉开一些,看他半张半合的眼眸,自己似乎也还未清醒,一时冲动便想问他,倘若当初不曾在捐毒相遇而任凭你留在下界,你可还会说出那句“往日种种不必重提”?倘若不曾抹去你的记忆,是否你仍旧千难万险也要离开我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曾后悔?
眼前的人似乎察觉到他心中郁结着烦扰,回视他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带着几分专注,也因这亲密的气氛而暂时忘了恭谨,他靠近过来,侧过头,将那双好看的唇形送在他唇上。
于是所有的问题就都沉了下去。
手指穿过发间,未束起的发丝覆盖了半截手臂,他回吻过去,一面吻一面将眼前的人抱紧。
……终有一日这城将不复存在,到那时,你想在哪里?
只等了片刻,痛楚稍减沈夜便起身走出内室。
看华月的神色倒还正常,然而本可在密函中说清的事却专程当面来报,又是在这么晚的时候,总不会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前些日子瞳知会他,那个潜入无厌伽蓝的天罡已在幻蛊作用下开了口,说百草谷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知道会有植物吸食七情,有人告诉他们要加以防备。
百年之前。那是个不能提起的名字。
他以为那两个字早已经抹去,带着他们之间的过往一起埋葬于黄沙之下,却未曾想过百年过后它依然存在,并且以无法预料的方式重新闯进他的视线。
华月说,海市天罡一行正在寻找一个人,并且已发现确凿线索,要前往南疆朗德寨。
心里隐约浮起一种预感,却又觉得绝无可能。
他问华月,他们在找谁?
华月有些谨慎地望着他——他知道她是在看他的反应——她说,谢衣。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心底那根久未触动的弦上狠狠拨了一把,胸腔里忽然蔓延开嗡鸣的回声。
确凿线索?
他冷笑,他吩咐华月派人跟踪,又让雩风去朗德投放矩木枝,他要看看那里确凿的究竟是什么。
听来荒唐无稽,可他怎能轻易放过?即便时隔百年,他又怎会忘了当年他是怎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乎自己意料,他本就是个会翻转世间常规的人。
那个夜晚繁星漫天,静寂数年的纪山谢衣旧居又有了喧闹声。
三个少年少女在院中把盏共饮,丝毫不觉前路漫漫。
沈夜从寂静之间为沧溟换了花束,回返之时却在神殿外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