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沈谢/夜初] 以吻(17)
烟云散尽,感知从遥远的水底重新浮上来。
有人从上面慢慢靠近,全身的重量落在他身上,温暖地包围了他。一个声音好像呢喃一般在他耳边,轻柔的口型,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谢衣。
有什么东西冲上眼眶,他偏过头,却还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湿湿凉凉,一道清亮的痕迹。
殿外的大雨仍未止歇,在莽莽苍苍的矩木叶片上撞开无数朵水花。千声万叶,万叶千声,仿佛都在重复着一个无人能懂的词。
不离。不离。不离。不离。不离。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八年。大暑第七日。
心魔砺罂与流月城的盟约正式启动。砺罂将少许灵力灌入魔契之石,交予烈山部人佩戴。
同日。
破军祭司谢衣叛逃下界。
七
[弹指]
太初历六千五百八十四年。
西域捐毒国国主听闻邻国偶得至宝,乃是一柄上古利剑,名为晗光。
传说晗光邪性深重,有克主之嫌;然而又有传言说,有此一剑在手,便可饮血天下所向披靡。
国主率捐毒精锐之兵出征,两军交战时果然见到了敌方手中的古剑,国主举起带着捐毒国宝指环的手捋了捋髭须,却见那柄古剑似有感应一般嗡鸣起来,剑身透出清光。
那一战捐毒获胜,晗光剑主横死沙场。
然而在此剑威力之下捐毒精兵也死伤惨重,国主惧其邪威,命手下锁入国库暂时封藏。
太初历六千五百九十五年。
中原遭逢河洛大旱。
旱情持续了近两个月仍旧不见缓解,一时赤地千里盗匪四起,几乎引发乱世。百姓携家带口纷纷逃荒,有些体力孱弱,不得不留下等死,却绝处逢生般亲眼见证了一幅奇景:
一条蜿蜒百里的奇形河道一夕之间出现在旱田之上,一端高耸入云。
汩汩河水不知从何处奔腾而来,沿着轮转的机关盘绕分流,将沿途所有水道灌得沟满渠平,原本见底的水井中也荡漾起波光。
不过数日,消息传开,逃难的人陆续返回家乡。
旱情结束的时候,就和凭空出现时一样,那被百姓们惊叹膜拜的水道又凭空消失了。
有人认出那通天的河道乃是一座巨型偃甲,而据一个小童所言,他曾在夜半时分看到河道如一尾巨蛇盘卷而起,蛇尾离开地面的霎那,那下面印着的图案刚好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一枚形如叶片齿轮的纹章。
太初历六千五百九十九年。谷雨第二日。
江陵。
新雨初晴,潮湿的风里卷来泥土的芳香。
阳光洒在青砖灰瓦的屋檐上,宽街窄巷里是一挂一挂洗得墨绿发亮的绿藤。地面积了浅浅的水洼,不小心踏进去会发出夸夸夸的声响。
谢衣站在江陵城的首饰铺前,觉得麻烦有点大。
他带着阿阮从城中路过,偶然看见首饰铺里有件玉玦似乎材质特殊,然而店里的小伙计热情无比,答非所问地代他物色了一堆首饰,显见是将他和阿阮当作了一对夫妻,一口一个“贤伉俪”。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那一身碧衣长裙的小丫头就凑上来插了一句: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粒?咸的?
小伙计连忙回答,不嫌不嫌,做生意哪能嫌客人,况且二位相貌如此出众配什么都好看。
阿阮说不咸那就是甜的啰,拿出来让我尝尝好不好?
这鸡同鸭讲的对话实在惨不忍闻。谢衣听了几句终于忍不住,拦住阿阮说,刚才的街角似乎有架戏台颇为热闹,附近还有鱼糕摊子和包子铺。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说,真的吗?谢衣哥哥我想去看。
见谢衣点头,立刻摇晃着两根长短不一的辫子跑远了。
自打从巫山把这自称神女的丫头片子捡回来,谢衣觉得自己的麻烦似乎足翻了一倍。
二十年的时间,他走过天南海北,一面寻找克制心魔的方法线索,一面收集罕有的偃甲材料。本以为只要不多耽搁,有三五年应该可以找遍神州,然而直到身入凡尘的那一刻,他才懂得了何谓茫茫浮世,何谓软红万丈。
他去过人迹罕至的边陲也走访过大小城镇,吃乡野饭食,听市井俚语,看过平湖月影也听过大漠驼铃,最初的急迫被岁月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打磨下去,到了后来,就只是凭着心底那股执念才没有停下脚步。
好在终是被他找到了。
五年前,巫山一座古祠的某片残简中,他读到了有关神剑昭明的传说。
……凝光成形,剑气温润……
……伏羲以之取巨鳌四足撑天,暂止天柱倾塌……
……能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
凭着最后那一句,谢衣几乎可以断定,这柄神剑就是他要找寻的东西。
然而这其中阻隔了千年光阴,又有传闻说此剑早已崩碎,如今又要找谁去问昭明的下落?
常人大约确实无法可想。但他是谢衣。
无人可问,就去问草木山石。
木石不会开口,他就生造出一个通天之器来。
兜兜转转磕磕绊绊,终于有了点眉目,然而他也同时风闻了些远来的消息,诸如边疆偏远地域有人突发奇病,忽而狂乱暴戾忽而痴呆无神,后来有世外高人相助才斩去魔根。
他听得恻然,既怜悯当地百姓无辜受害,又担心此事被修真人士知道,追究起来会对谁不利。
而比起这些他更清楚的是,时间不会一直等他。
谢衣打发了阿阮,转回身来跟伙计解释说,实在抱歉,我们并非如你所想——
然而话到一半又被截了过去。
小伙计说,啊,知道知道,我们懂得,客官只管挑了东西,小的保证不再多嘴。而后哈了哈腰,脸上大大地写着一行“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不就是离家私奔的小夫妻嘛不用掩饰”。
谢衣看了看四周投来越来越多的目光,心想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平时为了隐藏行迹很少会在城镇市集中停留,否则只要不戴面具从闹市里走上一遭,四周一半的注意力都会转了向,尤其是年轻女孩子,明里暗里视线都会跟着他打转。
等到后来有了阿阮跟着,剩下的一半目光也被拉了过来,阿阮天性活泼不知掩饰,惹得拄着拐杖从身边走过的乞丐也会回头看他们两眼。
这情形还想不引人注意,简直是笑话。
他吸了口气,面上还保持着沉静温和,一拱手:
“实不相瞒,在下未婚妻身患重疾,此行是带她出来寻访名医,无暇他顾,还请店家见谅。”
小伙计在这一句里愣了神,继而就露出不满的神色。
身患重疾……?
就那个蹦蹦跳跳面色红润好得不能再好的模样?骗鬼呢吗这是。
“她所患并非寻常病症,而是……嗯,心智错乱,有时候会错以为自己是神仙……”
……哈?
眼前的人谦谦如玉,十足诚恳的样子不由他不信。小伙计半张着口朝远处看看,刚好风里送来一句清脆的少女声音:
“……为什么直接换就不行,非得用银钱啊……跟你们人打交道可真麻烦……”
茫然地点了点头,终于罢休。他想这真是可惜了,明明生得天姿国色,偏偏得这种奇怪的病症,看来老天爷也有不长眼的时候。
直到那两人离开,他还望着长街尽头感叹,唉,天意从来高难问。
出了江陵城便是纪山。
青山隐隐,流水潺潺,几只燕子低低从水面上掠过去,一直飞到远处杨柳青烟下掩着的屋檐。
谢衣将摊子上刚买的鱼糕放到阿阮手里,两人沿着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往山中走。
谢衣哥哥,谢衣哥哥!
何事?
你们凡人都是怎么算辈分的呀,我可是神仙,比你大好多岁,为什么还要叫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