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像一首无词的悼诗,伴着那平静低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精灵的耳中。
“记住你们身为战士的职责。前方等待着你们的,是一场空前险恶的战争。我们中的很多同伴,或许踏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来,我不愿意森林失去守护它的孩子,正如我不希望我们的家园被阴影所笼罩。因此,我希望看到每一个战士尽忠职守,好好地活下去。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我瑟兰督伊决不允许子民被黑暗妖物所害,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再有因为类似原因害得同伴牺牲流血的,我情愿亲手扭断他的脖子!明白?”
“是,殿下。”
战士们敬畏地俯首,亲眼见着他们的殿下抱起德斯蒙德的尸体向大营之后埋葬牺牲的勇士的林中走去。
冷冽无言的空气中隐隐的悲哀浮浮沉沉,却又有什么新的力量在林中渐渐萌芽生长。
“小露西,你还好吗?”亚尔维斯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水囊,“先喝下去。”
“都是些血的味道,慢慢习惯就好。”
“难受吗?”
露西虚弱地摇头,片刻又点头。
“要是缓过来了,就走吧。”
“去哪儿?”
亚尔维斯盯了她半晌,叹了口气:“请罪。”
第18章
“殿下。”对上那道冷厉如刀的视线,即使早有准备,亚尔维斯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当即跪了下来,“属下有罪。”
算他识趣!
瑟兰督伊这次的确被气得不轻。
“艾尔伦部副使,精灵亚尔维斯。”
“是谁给你的权力,胆敢私自调动军队!”
“军法于你,只是没用的束缚,是不是!”
金发殿下深邃美丽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能将人生生冻结。那是露辛达从没看到过的严厉。
“请殿下恕罪!”他的贴身护卫都守在了帐外,帐内除了他们三位没有其他精灵,想到德斯蒙德,露辛达背上一凉,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为老友开解,“这不关亚尔维斯的事,是我擅自动用了将令,逼得……”
“闭嘴!还没轮到你!”瑟兰督伊面色很是难看。
“属下知罪,还请殿下责罚。”亚尔维斯低声说。
“不是!是我的错,请宽恕亚尔维斯!我愿承担……”
“你承担?”瑟兰督伊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她沾染了血污的雪色双颊,只觉分外扎眼。
“你怎么承担?凭什么承担?西尔凡精灵露辛达!是谁允许你未身为“战士”就贸然上战场的!”
露辛达一时语塞,视线转到他的右臂,那道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好像还在隐隐渗漏着血丝,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对不起。殿下,属下甘愿承担任何责罚,但是请看在露辛达小姐是一时情急为殿下和王国着想的份上,请宽恕她的莽撞。”亚尔维斯抬起头,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竟像是要担下所有的责任。
“不……”露辛达抖着嗓子,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请殿下宽恕亚尔维斯,请饶恕他,他是为了救殿下,不应该付出永生的代价!”
看着那双又是慌乱又是绝望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泪来的翡翠绿眸,金发王子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头痛起来,心头也袭上了几丝更为烦躁不悦的火气。
“你这是做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他的命!”
露辛达一个激灵,难道不是……
她抬头,瑟兰督伊好像连多看她一眼都厌恶似的转过头去,严厉地盯着地上的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你最好做好准备,接下来的五百年都休想从王国领到一分俸禄!”
“属下领罪。”亚尔维斯仍然保持着淡定。
露辛达还处在呆愣的状态,看着金发王子转身走上高台之上的座椅,修长手臂微微不耐地一挥,心下揣揣,这就完了?
“那你以为呢?”
谷中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将战斗过后的疲软驱散得一干二净。走在前面的亚尔维斯好笑地回头,“以为我会被杀掉?”
“难道不是?”露辛达眼中迷茫与惊惧渐散,“我记得有看到过,私自调兵的战士……”
“现在想起来了?当初又做什么去了?”亚尔维斯勾起唇角,“不过露辛达你还真是胆大,竟敢当面顶撞殿下。”
这让他再次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精灵刮目相看。
“私自调兵是大罪不错,不过如果是相当危急而主帅又恰巧不在的情况下调兵并且立了大功的话,这份大罪再怎么也会变成小罪。原本殿下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最多不过训诫警告几句了事。你倒好,非得要顶几句,还那么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亚尔维斯想到金发殿下那眼中忍无可忍的怒火,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连眼角都眯了起来,“要不是殿下看你那样子更加生气,我的俸禄说不定能少罚个几百年呢……哎,真是不公啊,始作俑者平安无事,要我这个执行命令的来背黑锅,殿下啊殿下……”
露辛达听他越扯越没谱,想到瑟兰督伊跟她现在的状况,想到这家伙那晚的诡计,心中暗火渐起。
眼看着红发精灵死死盯着他,湖水一样的眼里越来越冷,亚尔维斯赶紧收了笑,正色道:“小露西,现在可不是找我算账的时候哦。”
“……”
“可不要告诉我你没看到殿下手臂受伤了,而我呢,恰好多有准备带上了最好的药。不过,刚刚接受了惩罚的我是不敢拿去给殿下的啦……”
拿着装药的小银瓶折回去的时候,卫兵仍然守在门口,很是自然地替她掀开了门帘。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想到他冰蓝眼中暗涌的怒意,削薄微抿的唇角,咬咬牙,昂首走了进去。帐内静极了,仿佛刚才殿下千年难见的一场怒火压根没有存在过似的。
甫一抬头便看见高座上的他。金发散落,银袍微敞,一手扶额侧靠在座椅的扶手上,眼眸微阖,密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紧紧贴着眼睑下的肌肤。侧面轮廓完美如雕塑。
他好像是倦了,唇角微微下沉。光影在他脸上均匀和谐,静谧似油画。
难得安宁,难得入梦。
露辛达静立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一室安宁中,宝座上的精灵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已经趋于静止的门帘,冰蓝双眼中复杂思绪翻滚如海,最终又归于一片沉寂。
军营里的晚宴与众不同。精灵们的秩序和等级对比都较为森严。
瑟兰督伊不希望自己和露辛达的出现给西面的木精灵们带来不必要的激动和忧虑。森林中常见的宴会也只在山谷中安静地举行。
有不少同伴命丧敌手的精灵战士们的欢乐气氛也比平日淡了几分。没有歌声,没有舞蹈,没有肆无忌惮地狂饮。
一切都是节制的,有序的,哪怕是欢乐也是带着警惕的,担忧的,锋芒暗藏。
上座的瑟兰督伊和带兵援助西面将士立了大功的露辛达小姐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闲杂精灵。
甚至连亚尔维斯这次都出奇的乖,看着二位的脸色,远远地躲开他们,跟熟识的精灵战士们搂肩搭背喝酒去了。
露辛达裹着一团白毛披风,僵在那里,一滴酒都不敢喝,一口东西也没心情吃。
瑟兰督伊一如既往地沉静又淡定,一口一口地啜饮美酒,孤高又冷丽的模样
不多久,就淡定不下去了。
军营里一精灵一桌案,他在首座,她作为除他之外地位最高的精灵座位就在紧挨着他的右下首。桌上的水果食物分毫未动,果汁牛奶更一滴不尝。
她洗净血污的一张脸略显苍白,绿眼怔怔地望着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那白茸茸的披风上的毛,揪起来,又展平,又揪,又展……
他看了好久,终于看不下去了。将酒杯重重地放到桌上。
“别揪了。”
她一惊,松了手,停了几秒。
“喝一点果汁。”
她伸手去拿面前的果汁。瑟兰督伊神色缓和了几分。
手伸到一半,露辛达却停住了,她这是做什么呢?她想。
她艾尔伦大将军的独女,森林之女露辛达小姐,用得着谁来教她吃什么喝什么吗?
于是她手又缩了回去。
瑟兰督伊那一肚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暗火又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