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比特人同人)永夜(23)
国王的手法初始并不熟稔,但是对五音的把握极为出色。可即便如此,初闻从国王手中流泻而下的琴声,伊凡仍是没有回过神来,事实上,不仅仅是他。
那琴音初始根本极为低沉且轻缓,以至于竟没有任何精灵发现其实他们的国王已经有所动作了。
因它实在是太过自然与不动声色。就好像它本身就是这空气里的一部分,是气流,是星光。从容却悄然无声,如清水中的一滴浓墨抖落成花。
待它引起众人的注意力时,也像是原本消散在水中的千万墨痕重新凝聚起来,凝成一颗耀眼的黑色美钻,这才容不得人忽视它的存在。
它不能让精灵们想到月色,想到和风,想到维拉的祝福。因为它们的存在好像也并非理所当然。譬如即便此刻光芒与欢愉笼罩,但这世上仍有无月之夜的暗影,不起涟漪的死水,与未眷顾中洲的神祗。相反,它像是暗夜的一曲咏叹调,苏醒在星光下的森林里,与那些因繁星而生的光影纠缠在一起,有着和谐的韵律。
那是一曲全新的,没有任何人或精灵听过的曲子,即便是埃尔隆德大师与来自见多识广的东方人。伊凡不知道精灵们感觉如何,但自意识到那琴声开始,他的思绪便被俘获。
这琴音本就存在,并且将一直持续下去的。像是绿色的麦浪会在风中翻滚,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会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像是刚刚舒展开朵瓣儿的白色栀子会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而有风的夜晚云朵会渐渐地遮住月亮……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的脑海中渐渐出现的是数不清的纷繁至极的场景,像是后世人类孩童喜欢的万花筒,无数种图案变幻组合在一起,和谐而绚丽。
它们多变却并不突兀诡谲,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旋转扭曲着,将无数美丽的景象与色彩展现在他的面前。
金色背景中的翡翠绿叶,阴霾散尽后的高远长空,星光之下的欢声笑语,湛蓝海面上的洁白鸥鸟……它们本该如此。
他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些美妙的事物,仿若全然忘记自己所置何地。
而精灵王却在此刻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子民,他们的神色与那东方人几乎无二。
也就在此刻,伊凡对上精灵王的视线,悚然一惊,回过了神来。
这倒并非因为那琴曲有何波折变故,而是王的神色。
国王的指法已经娴熟,琴音丝毫未乱,只是那泓他本以为平静无波的冰蓝深海之中竟出人意料地燃烧着某种异样的狂热,虽只隐隐在极深的眼底,可却像冰山下的火种,其焰昭彰。
他不懂,他感到诧异。
因为这太矛盾。
冰与火,悲伤与欢乐,暗影与光明。
他们怎能轮番出现在精灵王的眼底?
但也仅此而已了,当森林精灵之王的视线复归指端七弦,感官所能感受到的仍然只有那奇妙异常的琴曲。它柔如蚕丝却又韧如蒲草,丝丝缕缕入耳入心,再也挥之不去。
伊凡有些恍惚,这琴音将他的心脏缠绕得密密匝匝,却无一分似曾相识的痕迹。
金戈铁马,王权霸业,光风霁月,疏朗洒脱。
为什么,都不是?
他渐渐分了心。他记得他父皇的琴声,他记得至交好友的琴声,他记得隐逸之士的琴声……他自幼便是琴痴,观琴,赏琴,听音,识曲,当世已无人能出其右。
可为什么这里不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他一路踽踽,看过太多的城邦,见识过太多的人物。
却未有一样东西如此时的琴声一般能如此深刻地刻上他的心口。
好像与它相比,那些东西都是如此微不足道。
譬如朝阳与晞露。
这样的曲子,父亲弹不出,友人弹不出,隐士弹不出,他也弹不出。
因为琴曲毕竟只是琴曲,得经人手,过人心,借琴弦奏心中所思所想。而一旦注入人念便非自然孕育。可为何精灵王奏出来的,却是如此……
好像并不是精灵王造就了它,而是它经由精灵王之手主动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它原本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
这会是人类与精灵的差别吗?他忍不住想。
可是他们的差别这么多,他们征战杀伐开疆拓土,他们以蝼蚁之命创造伟业无数,江山百代,盖世功勋……足以让家族累代荣耀,尊宠一世又一世。
可是对于精灵呢,他至今方有所动。凡人政权的更迭颠覆,数百年的光阴,于他们而言会不会不过弹指一挥间,只是笑话一场?
他们会记得吗?当遥远的事迹被歌谣传唱,他们会仅仅付之一笑还是惊艳于名垂青史之辈?还是……相比之下,他们更会记得此这里的星光,美食,舞蹈,和音乐?
他有些不甘与怅然,就像那些名字与血液,不应被遗忘的存在,竟这样就被尘封于角落里,再无人提及。
未曾察觉自己已不由自主地给了那些疑问句肯定的回答。但是在这长存的国度里,他却清楚事情又本该如此……正如这夜国王的琴音……而那些旧事湮没在这夜连绵不绝的琴音与沁人心脾的花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无法忍受之事……
最后一个柔软音符挣脱而出,焦尾的琴弦发出极轻的“嗡”的一声。
伊凡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色骤然一白,猛地站了起来。
第20章
“陛下今日露这一手,连我都没想到。看来,今后,这密林琴手的称号该从奥尔瑟雅身上换下才是了。”
“不过一时兴起罢了,你还挺当真。”
远处宴会上的火光依然明亮,从他们所站的这处仍可依稀听见隐隐笑语和音乐。
埃尔隆德侧头看着他,若有所思,似今日这般兴起,这机会可并不多啊。
“总之,谢谢你跟凯勒布里安。”
“这没什么。”他收回视线,欣然一笑。
这下是瑟兰督伊看了他一眼。
“只不过,我的小叶子的百岁生日,却劳得伊姆拉缀斯的领主亲自前来,恐怕,还不仅仅是为这一件事吧。”
埃尔隆德握着杯盏的手一顿。
他的目光似是朦胧又似是清明,举杯与他微碰了碰。
一口吞下微辣液体,黑发领主叹了一口气:“我没打算瞒你。”
国王看着湖面隐现出自己肃穆的面容,它在微风吹拂下的湖面中渐渐模糊。
“这么说,有线索了?”
“没。”
“那你……”他迟疑。
“我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瑟兰督伊。”黑发领主抬头看着远处温暖的火光,目光中似有隐忧,“而这种感觉让我难以安宁。”
“等等。”国王做了个手势,侧头吩咐上前的侍女,“已经太晚了,把莱戈拉斯带回去睡觉。”
“收起你那酸腐的调子,直说吧。”他转头。
“你也知道的,那一战,绝非真正的终结。”
“还有呢。”他冷冷一笑,“你在信里已经说过了,你还有别的什么要告诉我?”
埃尔隆德沉默。
国王饮尽最后一滴酒液,扬手将空杯扔进了面前的湖泊。面无表情地看着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周围散去,语声有些冷。
“还是说,你来,就只是为了再告诉我一遍?”
“我来,只是为了亲眼看看他们口中的幽暗密林,如今是何模样。”埃尔隆德盯着他。
“那你见到了吗?你认为,它现如今是何模样?”
“我只恨当日没能痛下狠心,哪怕必须杀了他也不能允许那个东西还留存于世。瑟兰督伊,你不是不知道,那枚戒指……”
“谁也不知道它在哪儿。”他打断他的话,冷酷道,“如今你我所能做的,无非各保一方安宁。”
“好,各保一方安宁。没错!”埃尔隆德不怒反笑,“那么,将来呢?”
“将来……”国王的声音像是来自一口枯井,“对幽暗密林而言,只要拥有现在就够了。”
“莫非你认为,‘现在’也是好的吗?”温尔尔雅的领主少见地皱紧了眉头,简直无法想象这话是他的朋友口中说出来的,“瑟兰督伊,你明知道,没可能。”
可他的眼神极冷,只是幽深莫测地盯着那处该死的湖泊。仿佛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一路行来,看见的那些森林吗?他们称之为幽暗密林的林子?国王陛下,那是千年之前的大绿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