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同人)[白玉堂]风吹衣(58)
汉子讲到最后,已然泪流满面。陆采莼狠咬住牙,泪水滚落,她却毫不知觉,手腕打颤,几乎把不住刀。缓缓转过头,她望向唐氏。唐氏已然闭上眼睛,有泪从眼角滑下。
“你敢讲,这婆娘吃的米粮,哪一口不是从咱们这里搜刮的?那孽种生养得那般好模样,身上哪块肉,不是百姓的血汗喂养的?”
陆采莼站在那里。嗓子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任何声音在这质问面前都微小。
在场所有人都已缄口,沉默从四面八方侵逼而来,耳边听见的只有泼洒的风雨。
易师爷长叹一口气,对陆采莼道:“陆姑娘,请让开罢。”
陆采莼后退一步,易师爷以为她已做出了让步,谁料她脚下一顿,反而扑身上前,刀柄撞上了易师爷的檀中穴。
众人惊呼一声,易师爷只觉浑身一麻,腿一软,身子朝后仰躺着摔下去,有人忙赶上前搀扶他。
陆采莼便趁众人恍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跃进了唐氏房中,反手摔上了门,刀柄一挑,落下来门闩。
门外一片叫骂和撞门之声。
陆采莼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到唐氏身边,扯下她口中塞住的麻布。
唐氏口舌得解,顿时嚎哭道:“求陆姑娘救救阿锦,他甚么都不知道……求陆姑娘救阿锦!”
陆采莼一边抖着手,替她解身上的绳子,一边咬牙道:“别吵!都救!”
众人撞开门,那擎火把的上前一照,发觉地上只散落着一堆绳子,而房中三人早已不见,只有那风雨吹打着大敞开的窗户。
有人搀着易师爷走进来,问他道:“师爷,这如何是好?”
易师爷道:“他们跑不远,跟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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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冷雨砸在身上脸上,寒风中连气也喘不上。
陆采莼一边搀着唐氏,另一边的手扯着扈锦,在这风雨交杂的旷野中拼命奔逃。
她曾仔细记过驿站周边的情状,那官道两旁都是收割过了的田地,无处躲藏。她估摸着易师爷被她撞中檀中穴,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不会随着其他同伙冒着风雨前来搜寻,只能在驿站中等待消息。此时,回去驿站虽要冒极大风险,但其实也是去了最好的藏身之处。
陆采莼凭着感觉在旷野中兜开圈子。唐氏一边随着她在冷雨中疾奔,上气不接下气,却还一边劝她道:“陆姑娘……带着奴家……罪人一个,也是累赘……你只消把阿锦……把他带走……奴家给他们抓住了……没甚么干系……”
陆采莼叱她道:“甚么罪人?你何罪之有?莫把自己性命不当命,阿锦一个还指望着你,别想我替你顾孩子!你若敢把他一个人扔给我,当心我转身就把他丢到山野当中去,自生自灭!”
唐氏听她这话,不由哽声抽噎起来。扈锦也跟着哭得断断续续。
风雨飘摇之中,不远处忽隐约显出灯火来。陆采莼心知那必是驿站,浑身紧绷的气力渐渐放松。她嘱咐唐氏和扈锦道:“哭声都收一收,咱们回到驿站了。”
扈锦怕得浑身颤抖如筛糠,却极力压住哭腔,问道:“莼姊姊,为甚又回到驿站了?”
陆采莼不答他,只对他们母子道:“驿站后头有个柴房,若是那里无人看守,咱们便躲在那处。易师爷既领头来了,县中还有许多公务待他助颜公子理会,难以在驿站久留,他一走,随他来的人也会走。外头寻不着咱们,自然便会撤了。到时候,我再用快马把你们送往他乡。”
待靠近了驿站,陆采莼先让唐氏母子在旁的灌木丛中躲住了,自己上前几步,攀着梁柱,跃上屋顶,抹开眼前的雨水,细瞧院中动静。
唐氏之前的屋子中亮着灯火,隐约瞧见当中有两个人,该是留守的易师爷和陪同他的县民。而其余人皆不见踪影,想是该都出去寻人了。
陆采莼从屋顶跃下,在心中算计了一下路线,便带着唐氏母子悄悄绕了过去。到了柴房前,陆采莼扯开门扉,那户枢吱呀一声。好在风雨声大,无人听见。
三人躲进去后,挨着成垛的柴火,蜷起了身子。衣裳已淋得湿透,紧紧吸在身上,捱了一会儿,便潮热难熬。但目下的处境,三人已无暇顾及这不适,只屏息凝神,生怕有人发觉。
过了许久,远近又只剩风雨之声。
唐氏在暗中瞧不清陆采莼神色,只听见她逐渐平复的呼吸声。她的手伸过去,凭着那微弱的热息,触上陆采莼的面颊。陆采莼先是一惊,但知是她后,紧绷的身子便缓缓放松下来。
她仿佛觉察唐氏在哭,有水珠砸下来,不知是衣上沥下来的雨水,还是唐氏颊上的泪水。
唐氏摸索着,用手扒开陆采莼面颊上黏住的湿漉漉的发。她哽咽着,轻声道:“陆姑娘,你不必为了咱们娘俩,做到这个地步。”
陆采莼微微摇首,道:“这是我的抉择。我自有我的理由,你也不必问为何。”
唐氏道:“陆姑娘,你可听到了那汉子讲的话。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奴家当时曾有过耳闻。但奴家心中挂念的,却始终只是先夫的前程,锦儿的长养。奴家还曾替先夫理过地契……奴家也隐约知道,那薄薄的几张纸,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陆采莼反手捏住唐氏的腕,咬牙道:“你犯不着这么逼我——护你母子也好,不护也好,我心中自有计较。你只乖乖地躲藏在这里,到了天明,各人前程依旧。”
唐氏苦笑一声,道:“陆姑娘,多谢你……多谢你。”
言罢,唐氏霍地立起身,奔上前,扯开柴房的门,一头扎进风雨与夜色当中。
陆采莼觉察她的举动,扈锦身边空了人,他不禁要喊叫出声,却被陆采莼死死捂住嘴。陆采莼气急,低声命令道:“不许出声!你给我躲在这里,我出去寻你的娘亲!”
扈锦抑低了声音哭,乖乖蜷着身子,缩在柴堆边上。陆采莼见状,忙调头奔出去,走时很仔细地阖上了柴房的门。
雨幕风帘中,马蹄声突起,陆采莼想到当时驿站马厩中歇着几匹马,这唐氏该是去把马松了,不知是要做甚么。陆采莼咬牙一跺脚,正要望马厩那边去,却见那马蹄声也惊动了易师爷二人。二人奔出屋内,易师爷赶忙吩咐道:“快去驿站后边看看!那贱妇恐怕转回来了!”
陆采莼伏在暗中,待易师爷与县民望后边马厩去了,自己才偷偷跟上。
县民似已见了马厩中情状,忙大声嚷骂道:“马都跑了!狗入的!他们把马都骑走了!”
陆采莼闻言,一时不知这唐氏是要调开驿站中的人,还是做别的甚么,怎么想都不知她为何要把马都放走,毕竟躲在柴房之中,虽担惊受怕,但也不是不能把这劫过了。她这样心急地骑马逃窜,实在令人费解。
没了马,陆采莼知自己纵然出去追,不但落下扈锦一个在柴房中没了庇护,也找不回唐氏。她捏拳狠狠捶在墙上,转身又望柴房中藏去。
听得门响,扈锦知是陆采莼回来,但她身边缺了唐氏的响动,扈锦顿时眼泪混着鼻涕一同流下来。陆采莼听见他压抑的哭,快步走上前,将他揽在怀中,再不作声。
夜色逐渐消散,那柴房的窗纸上映出薄薄的天明之色。风雨已歇,只剩檐角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扈锦抽噎着,已在陆采莼怀中沉睡过去,陆采莼眼睛盯着渐明的窗纸,耳朵还在聆听柴房外的动静。
脚步声凌乱,显然是那些县民转回来了。
讲话声遥遥传来,大概是说昨天这周边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影,只牵了一匹失散的马回来。易师爷的说话声也隐约听的见,他在向县民讲昨夜里驿站厩中的马被人骑走之事。县民们纷纷怒骂,道:“难怪寻不回人,原来是早骑上马跑了。”
易师爷道:“暂且先回县中,之后的事之后再行理会。与那陆姓女子同行的,还有一个甚么白玉堂该是留在县中,我瞧他们常在一块,必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倒时自有和他们计较的。”
脚步声与讲话声渐渐地远了,陆采莼知晓易师爷一众人已然离开驿站,便晃醒了怀中的扈锦,对他道:“你阿娘这骑马一去,恐怕生死难料……”
扈锦刚醒来,便听见她讲这话,不由便要哭。陆采莼抬起手,把袖子握在手里,三下两下地抹干净他的眼泪,斥道:“不许哭!听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