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同人)[白玉堂]风吹衣(29)
张数双眼圆彪彪地睁着,身躯在李公子的钳制中不住痉挛,有如一条离了水的鱼,片刻功夫不到,便好似被人脱下的衣物,颓然向地面委顿下去。
欧阳春心有所动,将目光投向胎身莹白透明的茶壶。那茶盏中茶水未凉,兀自鼓起热气。想那李公子恐怕在这茶壶上也涂抹了碧波散,张数这才中了他的计。
再看,便见那李公子从怀中掏出小瓷瓶,要将里头的粉末洒在张数腰腹间的伤口上。欧阳春忽想起江湖上今日流传的另一种邪药——化尸粉,心说毁尸灭迹之后不好追查,这便抬脚踹破了窗户,一个鲤鱼打挺,向屋内跃来。
李公子被这响动惊得一顿,回头见欧阳春一脚踢翻了案几,瓷壶摔碎在地,茶水淌了满地,便转过身扬掌向自己劈来,连忙急急避让。闪身到和欢床边,他拿手中染血锦衣裹住散开的包袱,两三步奔到窗户,纵身跃下。
欧阳春本要追上,却听得身后地上张数呻/吟一声,心想:张数竟还活着?
转来看张数,便见他在地上痉挛着,而伤口处已泛起浊黄色泡沫,想是化尸粉已经撒在了伤口上。张数眼角有泪,未瞑的双目直直盯着已空无一物的合欢床。
欧阳春暗中叹气,心说这已是救不回来了。
忽然,欧阳春听见身后有细微风声,回头一看,竟是一根火折子被抛了进来,正好落在了锦绣纱帐里,腾地一下,火便烧了起来。而地上张数已被化尸粉化得出露了白骨。
欧阳春略一想,转身朝窗外跃出。
跟在李公子身后,遥见他负着包袱,身法依旧轻盈,两三步蹬上了后墙旁的梧桐树,展臂逾墙,顷刻便给白惨惨的粉墙吞没了影踪。欧阳春提气,照着他的法子,翻过墙去,一路悄悄跟紧了李公子。
墙后合抱不住的柳树上系着一匹青骊马,应是事前备好的。李公子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扬鞭低喝一声,那马便如一道箭似的射出,马蹄磕石板嘚嘚响,投官道去了。
天破晓时分,才见了江水。他寻的是个偏僻渡口,四野空阔,江树低矮,不见行人,水涌得湍急,映着朝阳,翻一道道的红浪。好在流急却江窄,举目一望,便能见江风里对岸平林摇动。有野渡横在水静的滩中,舱顶飘一道白烟,想是舟子正生火做饭。李公子一路上未觉察有人跟随,便滚鞍下马,牵着青骊马,缓缓朝小船走去。
“船家,载人马过江不?”李公子一面走,一面解下身上包袱,将锦衣与假黄金一同抛进江水里,“银两好商量。”
船里舟子应答:“这位爷且上船来。”李公子听得对方应了自己,便牵马涉水踏上小船。那舟子头戴一顶斗笠,于船首岔开脚站定了,拿一条水篙,朝后头的滩上一点,船便离了滩,往水面上悠悠去了。李公子低头钻入船舱,环顾一圈,见地上一滩灰烬,打起草帘,睃了舟子一眼。
舟子一面宽阔的背对着他,兀自问话:“这位爷是要上哪边去?”
李公子不答话,反问他:“我见船家烧火,想是煮了菜饭,可否分我一碗,解了饥渴?”
舟子笑道:“哪里煮饭,不过生火烤暖罢了。”
李公子道:“原来如此。”
忽然,舟子从水里拔起水篙,带起涟涟的江水,旋作一圈帘,裹挟着呼呼的风声,朝身后扫去。只闻叮得一声,水篙和一点青光相撞,青光飞入了江水里,没了踪迹。水篙势头不减,訇然巨响,掀了船舱顶,也打入水中。
李公子俯身低头,堪堪避过这凌厉的招式,不叫篙上的劲力伤了自己。可船尾的青骊马却受了惊吓,腾起前蹄长声嘶鸣。船在水上,顿时失了平稳,马沉人轻,那船尾眼见便朝江水里坠下去,同时,船头也掀起淋漓江水,带着风声翘向空中。舟子借势跃起,身形如黑翅白羽的鹤。
李公子扬首望去,只见舟子一部巍巍紫髯,须发皆在风中飞扬。
原来一路上欧阳春看准了他行进的方向,先他一步来到这渡口,侯着他上钩。
船尾的青骊马再在船中立不住了,悲鸣着仰滚落江水中,掀起兜头的浪。李公子顾不得马匹,被浇了一身腥冷江水的他滚在灌了水的舱里,避开对面捅向他心口的竹篙。
竹篙在寻常舟子手中,不过是划水行船的用具,但在欧阳春手里,却为枪为棍,挑、刺、戳、扫、劈,千般变化,万种用途,逼得李公子张皇招架,片刻功夫,肩上、腿上、腰上都吃了水篙。他发髻散乱,湿漉漉吸在脸上,夜行衣也给棍风扫破了,浑身水淋淋,在舱里踉跄躲避,狼狈不堪。欧阳春瞅准时机,篙头朝李公子颊上招呼来。此击若中,虽一时半刻不得死,却能教人银牙尽碎,颅里昏眩。
风吹水流,船悠悠荡荡地朝下滑去,李公子却往舱中叉开脚扎稳下盘,低头避开这要命的一击。水篙堪堪只打中了他的发髻,束发的冠飞入江中,一头青丝尽数被打散了。这一篙欧阳春使了七八分力气,不是轻易收得回来变招的。李公子似乎便看中了这瞬息,他扬起脸,乱发里欧阳春只见他轻蔑一笑,手一起一落,他张开一口白森森的牙,生生咬碎了抛上来的丸药。欧阳春心说不好,这人是要自尽。
水篙力道还未尽,李公子便呕出一口血来,喷到舱子里。欧阳春抛了水篙,伸臂要来捞他,却赶不及只捉住了他的衣角。呲啦一声,衣裳裂开,李公子仰面跌入江中,交睫之间便被急流吞没了。
江面上晕开一丝红,也是瞬间便被乱流冲散。欧阳春伸首望着江里,不久便见不远处的江上浮起一点青,很快给江水冲远了,该是尸身浮了起来。欧阳春太息一声,心说,断了线索,这事儿愈加难了结了。
他拾起水篙,撑船调转船头,慢慢朝岸边摇来。他忽想起李公子上船前,依稀是将甚么东西抛进了水里。回到泊船的滩上,欧阳春跳进水里,涉水踏着细沙软泥去摸索。还好李公子未使上劲力抛掷,欧阳春算准了步数,扎入水里,不久便摸到了金块布料。
提着物什,欧阳春从齐腰深的江水里跋涉出来,席地坐了,抹一把面上的淋漓的水珠,解开布包裹上的布条,抖出那身锦衣来。细瞧了一番上面的花纹,欧阳春发觉,这是汴京孙记铺子的花纹布料做的衣裳。想起李公子的口音,也是汴梁人。他心中便盘算着,先回松江府寻他那小师侄,再上汴京打听此事。
之后的事众人也都清楚了,他便不再讲。
听罢欧阳春的讲述,韩彰问道:“欧阳大侠信这李姓公子确是死在江水里了么?”
欧阳春摇首道:“某起先并不信,但听白少侠说,他在京城里暗中寻访多时,也不见其踪影,某也不敢断言了。”
白玉堂道:“千古艰难惟一死,当时那李公子并没被欧阳大侠逼入绝境,却吞药自杀,实在不合常理。若是我在那个境遇下,要有一枚假死的药,能把他人遮瞒过去,也会当即用了。”
欧阳春沉吟道:“白少侠说得有理。只是在偌大的汴京城里寻那姓李的,实在有如海底捞针,不知能想个甚么其他法子出来,好逼得他现身。”
陆采莼听了,忽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蒋平忙道:“六妹快快说来。”
陆采莼道:“听师叔说,那李姓公子逃出窗外,张数躺在地上,还有些许生气——若是那李公子也不能断定张数有没有死,那这事便好办了。”
韩彰听了,击案叫道:“六妹说得有理。若是咱们假装张数还活着,那李姓公子是要斩草除根的,必定会顺藤摸过来,以绝后患。到时候咱们便设法拿住他!”
徐庆却道:“可张数确是死了,怎么装作他没死,还让那姓李的信了咱们?”
蒋平笑道:“我有一个好法子。”
众人忙催蒋平,蒋平便道:“听欧阳大侠和五弟说,那张数迷恋扬州妓馆的一个妇人,还想替她赎身。咱们便可依此造势,说张数要迎娶那妇人,吹吹打打,八抬大轿,不就把人唬来了么?”
徐庆听了,又问道:“只是那妇人身在扬州,而姓李的恐在汴京城里。张数要娶老婆,也是上扬州去娶,怎么在汴京城里造势?”
韩彰笑道:“这还不简单?那妇人又不是良家子,张数在京城里得了朋友的接济,把她接到京城里来办喜宴,不也是一段佳话么?”末了,他又道,“再说,即便那姓李的识破咱们的计策,知是引他上钩,这钩他也不得不上。当时他吞药佯作自尽,不就是掩人耳目么?如今有人不依不饶地逼他现身,他能不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