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三人中看起来最靠谱的的广津柳浪，但是广津比起那两人来简直就像搬着板凳当街看扭秧歌的普通大爷，本人是满脸的“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我只负责来撑个排面”。
没指望，中岛敦叹了一口气，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讲。”
“好，够爽快。我就跟你直说了，”梶井基次郎推推眼镜，“我们都知道昨天晚上芥川要去见他妹妹，每个月固定这么一天从没变过。所以你昨天是怎么回事儿？芥川真舍得放下宝贝妹妹跟你一起出门办事？”
中岛敦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别的不说，行政部这些人还真的挺关心芥川龙之介的消息，虽然有带着点单纯看八卦的吃瓜心态，到底也有真心在为芥川考虑的成分在。
这倒是能够理解的……中岛敦有点苦恼地笑了一下，不过他没想到这些人会马上就问到自己身上来。
“但是芥川他昨天没有爽银小姐的约，只是带着我一起去了而已。”
“……”
得到答案的三人一时都有点沉默，过了一会儿立原道造拿胳膊肘捅了梶井基次郎：“你掐我一下。”
梶井保持着沉默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靠，真他妈疼，你能轻点吗！”立原道造照着梶井的凳子踹了一脚。
“疼就说明是真的，”梶井不理他，“也就是，中岛敦真的跟着芥川去见他妹妹了。”
“……有什么问题吗？”中岛敦表情无辜。
“问题有点多，”梶井基次郎似乎是由于接收的信息量过多而导致震惊机能失效，说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但你非要说起来的话，最大的问题是，你知道上一个有幸见到芥川妹妹和她共进晚餐的人是谁吗？”
他既然这么问，中岛敦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再加上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这个问题都算不得是一个问题了——结果自己其实是跟着樋口一叶的影子在前进吧，如今的每一步都踏在那个女孩走过的路上，像是在投机取巧一样。
“我知道，”他回答，“你说的是樋口小姐吧？”
他回答得这么爽快，立原道造和梶井基次郎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这时广津柳浪神色一凝，用着姑且还算正常的语气试探着问道：“中岛君，或许直接这么问有些失礼了……你应该是知道樋口君和芥川君的关系的，所以对于这背后代表的含义，你应该也不会不明白吧？”
广津柳浪的遣词用句已经十分隐晦委婉，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其中深意都听得清楚：或许真的在他们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里，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的关系产生了一些质变。
中岛敦自己心里其实有一些矛盾。虽然昨夜两人在鹤见川的河堤边以某种方式互相表明了心意，但稍微有些遗憾，心意不是表明后就会完全相通，和芥川龙之介究竟能够进展到哪一步是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所以要让他承认些什么，无疑更加困难。
可是他现在被人瞧出了端倪，不是自己的心思泄露给别人，而是先前坦坦荡荡没想起要遮掩——他当时的确是觉得没必要遮掩。
中岛敦又想起立原道造先前对他说的话来。喜欢一个人是没法掩饰的，表情、动作、语言、眼神，无论多么细微，面对心悦之人时总会将心意赤裸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恋爱的味道向来最为鲜明，顺着血液和感情能够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欲盖弥彰真的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就像樋口一叶那样。
他想起这个姑娘时心中没来由得出现些凝滞感，昨夜她更新那条ins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从前由于芥川龙之介而离开的樋口一叶，如今又要为了芥川龙之介回到这里来了。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作何想法，他甚至和对方未曾谋面，但是只要想到她会回到这里来，心头涌起的不适就令他连呼吸也不畅起来。
但自己和她应当是有不同的。
思及至此，他困惑地歪头一笑：“可能……就是大家想的那样吧。我和芥川之间。”
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真的啦。”
“这……”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梶井基次郎咽了咽口水，再次确认：“所以你是……跟芥川在谈恋爱？”
中岛敦纠正他：“还没有开始，比种关系要更浅显一点。”
他解释得过于直白，梶井呆呆“啊”了一声，卡壳了。倒是中岛敦低了一会儿头之后，突然又问：“不好吗？”
“……这怎么说呢，好，当然好。”梶井基次郎挠了挠头，“但是就是……可能对你来说也有一点不好。”
“是吗。”中岛敦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立原道造兴许是觉得场面有些冷淡，于是开口想给梶井打个圆场：“那个，中岛，你别多想啊，梶井他的意思……”
梶井什么意思啊，立原道造说到一半发觉自己其实不太明白，于是用眼神询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在这瞎接什么茬呢，梶井用眼神回答，少说两句能憋死你？
他想了想，换个姿势打算和中岛敦从头开始解释。
“你也是知道樋口的，她之前跟芥川谈恋爱，虽然现在说起来轻轻松松，可她的辛苦大家也看在眼里。我不是有意说芥川的坏话，但是他这个人吧，对感情这方面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当年樋口和他也可以算是我撺掇成的，当时我满心以为芥川会转性，但他还是那个他。”
“你现在的位置和情况和当年的樋口有点像，”他接着说，“虽然你和樋口本人的确是不一样，可是最难的是芥川那一边。中岛，你人不错，我就多问一句，你是不是一点感情经历都没有过？”
这问得有一点尴尬，中岛敦呃了一声，小声回答：“那个……没有。芥川他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我的初恋。”
“……”
这不完蛋了吗，初恋！梶井基次郎在内心大声呐喊，就跟樋口一叶一样，好好一颗鸡蛋不去和同样对自身脆弱有所了解的鸡蛋相亲相爱，偏偏要往芥川龙之介这块石头上撞，要是结局尽如人愿倒还好，可樋口一叶就是带着肝脑涂地却一无所得的结局离开的，现下中岛敦眼看着紧随其后，难免不让人担心他会重蹈覆辙。
兴许是几人面色上的忧愁都过于明显了，中岛敦反而宽慰起他们来：“我和樋口小姐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何况芥川他其实……和我们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来日方长，走一步算一步。”
广津柳浪还想说点什么，中岛敦的电话却在这时响起来，他抱歉地笑了笑了，起身去接电话，是芥川龙之介。
不多时他放下电话，转身跟三人告别：“说曹操曹操到。中午我要和芥川跑一趟车间，先告辞了。”
吃过午饭后芥川龙之介开着车在楼下等他，中岛敦张望一下，看见芥川的身影后小跑过去。
“抱歉，稍微迟到了一会儿。”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放在以前，这一眼足够让中岛敦脑补出无数对方对自己心怀不满的负面情绪；可是现在又不一样，在芥川明确他对自己也抱有好感后，这一眼能够代表的含义就变得更多起来。
中岛敦这时又想起自己刚刚对梶井等人说的那句“来日方长”。
——他倒是真的有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明明自己也知道有件紧急而重大的事情就在自己眼下发生了，可是他还装作不急不缓，似乎这样就能令自己也相信他能够完全无视樋口一叶的归来。
说起来，敦突然怔了一下，既然那位小姐说了会回来，会不会提前联系了芥川告知他这个消息呢？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就挥之不去，假若她真的曾经说过，那么芥川龙之介理应通知自己才对……或者也没有这个必要，中岛敦想，自己与樋口一叶素昧平生，唯一的交点只是任职过同一职位，对方如果只单纯作为朋友联络芥川的话，芥川也并没有知会自己的必要。
若放在昨天之前这种做法并无不妥，可是……中岛敦越想越觉得有些慌乱，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决定开口试探。
“说起来，芥川，”他佯装风轻云淡，“你最近有听到什么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