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说累了,渐渐没了声。大家继续热热闹闹,狱寺就在一旁看着,他坐得离云雀不远,所以当云雀手机铃响的时候,很快就捕捉到了声源。
“还没换啊。”狱寺又照例取笑他,“拿我们学校那么难听的校歌当手机铃的也就只有你了。”
云雀没搭理他。
“换了吧。”他忽然又开口。
云雀还是没搭理他,但并不代表没在听。
“容易暴露。”
辨识度这么高的铃声,指向性足够明确了。即便再强,行动再周密,总有个万一的时候。
“你明天的任务很重要吧。”狱寺接着说,“可不是担心你啊,我是怕你行动出差错影响十代目的计划。”
云雀没接话。狱寺好像也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听,大概自己说完舒坦了,倒头就睡。
“……你家云豆呢?”结果没多久又冒出这么一句,不知道是没睡着还是说梦话。
云豆?都多少年了,鸟命哪儿有那么长。
狱寺翻了个身,扯松了领带,脑袋还在无意识地往沙发窝里蹭,云雀看向他,又想起了那只猫。不过相比中学那会儿,这时候的狱寺更像只豹子。虽然此刻醉醺醺的样子,有点傻。
“……找到没?”傻豹子问。
找什么。
“就你那个鸟。”还好心提醒他。
怎么突然纠结起这个了。
“你看,我救了你鸟命。”
云雀:……。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不过云雀算是听明白了,狱寺说的是中学时那次学生会招新活动,当时横幅架子没扎稳掉下来,云豆被砸伤掉海报筒里了,后来差点被人给糊墙上,是狱寺发现给他送回来的。
“你说……它那天是跟着你还是跟着我过去的?”狱寺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又补充道,“……在黑曜中那次。”
云雀原本还一头雾水,一听到黑曜中就反应过来了。那次他中了六道骸的招,是狱寺听到云豆唱校歌后意识到他在附近,炸了墙,他才出来继续干架的。那次算他欠狱寺个人情,不过后来很快就还了。
“原来我们算错账了。”狱寺的话题跳跃度搞得云雀有些跟不上,“我发现……算岔了。”
狱寺说得神神秘秘地,看起来好像还挺得意。
“因为你忘了件事,但我记得。”
云雀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狱寺睡着了。
云雀:……。
真会吊人胃口。
后来云雀有想过要不要问他,但狱寺那通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到底重点在哪、该从何问起,云雀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就作罢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十年前狱寺的到来,帮他揭开了这个谜底。
刚才狱寺逮住瓜仰头看他的那一幕,让云雀记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会客室,而是更早之前,狱寺第一次救云豆的时候。
那天云雀心情不好,正巧碰上一帮群聚打架的,顺手就给收拾了。末了发现地上还蹲着个漏网之鱼,正要动手,才发现那人手里还护着只雏鸟,这才作罢。
之后的一段时间,云雀又去那棵树下看过几次,小雏鸟已被放回了树上的窝里,似乎还记住他了,会飞了以后还时不时绕他转两圈。后来在黑曜中一战还帮上了忙,也就是云豆了。
难怪最早几次见到狱寺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眼熟,原来那天护着云豆的人就是他。
这十年经历了太多,彭格列的每个人都已经和当初的自己大不相同,但在云雀眼里,变化最大的那个人,是狱寺。
十年后的狱寺沉稳了许多,而笑容却也少了许多。所有人都知道,彭格列家族、十代目,在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的心目中占据了怎样不可替代的分量,这是他的信仰。这些年组织遭到的每一次重创,失去的每一个同伴,都在不断摧毁着、践踏着他的信仰。
狱寺曾对他说,就算有一天十代目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个人也必须是我。
那,如果泽田纲吉也不在了呢?
当初商定这次假死计划时,云雀就在想,狱寺隼人知道后会怎样。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不论如何,计划终究会要进行,避无可避。组织情报网屡遭渗透,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之前狱寺有次去分部执行一项重要行动时,就因情报错误而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境地。等到山本赶去支援时,狱寺带去的人已经牺牲了大半。从鬼门关前被救回来的狱寺在监护室昏睡了三天才转醒。那晚云雀刚回基地,顺路去看了眼,站在病床边没多久,就瞧见床上这面色快赶上发色一样白了的人迷迷糊糊睁了眼,过了好一阵找回焦距后,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看来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这是狱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有天谈事情的时候,狱寺跟云雀聊起过那天的事,他说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死了,但是一看到云雀,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死。
云雀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死啊。狱寺答得理所当然。
这话逻辑好像不太对。云雀没深究,转而又问,那泽田纲吉呢?
狱寺忽然沉默了。
云雀一直觉得狱寺对泽田纲吉有着盲目的信心,在他眼里他的十代目大概是无所不能的,但那天云雀才发觉,那并不是信心,也并不盲目。
“我会保护好十代目的。”最后他说。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商量一些事情,十代目可能不希望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会多问。不管怎样,我都会拼劲全力保护好十代目,不论天堂还是地狱,十代目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对我来说,十代目在的地方,就是人间。”
天堂太冷,地狱太热,唯独人间,才有他最眷恋的温度。
他知道的。泽田纲吉太过温柔,太过心软,这是优点,但有时候这个优点也会变成致病的弱点。
彭格列的处境,无可避免的结局,他都知道。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即将要启动的泽田纲吉假死计划。
“以前的我,从不敢轻易相信别人。是十代目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相信同伴的心情,我很感激他。”狱寺清点完装备,合上了手提箱。
他即将与泽田纲吉一同去参加那个明显透着阴谋的首领会议。
那个即将让他亲眼看着泽田纲吉被射杀的会议。
“我相信你们。也相信自己,一定能保护好十代目。”狱寺披上外套出了门,“走啦。”
云雀没有起身,握着茶杯的指节明显发白。
☆、03.吃醋
事发那天,泽田纲吉被确认当场死亡之后,狱寺差点炸了整栋大厦跟敌人同归于尽。
云雀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并没有料到,狱寺回到总部的第二天,就和往常一样正常接手了工作,按部就班地核查损失,安排善后事宜。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就这样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晚上,他去了钢琴房。
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弹了很久。
云雀就站在黑暗里,听他弹了很多首曲子,却几乎没有一首是完整的。他总是弹完一段高潮之后就突然烦躁地换了下一首,再下一首。
最后云雀听到了那段熟悉的旋律。
《风住的街道》。
同一首曲子,却已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没了温度,没了生机,像冬夜里肆虐的寒风,孤独、执拗,守着无边黑暗中某处早已不存在的光,徒劳地盘旋。
他弹了很多遍。重复,再重复,始终没再换别的。就像是钻进了某个死胡同,无论怎么挣扎、怎么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出来。
最后琴声戛然而止,留下极不和谐的余音。
“是我没保护好十代目。”
他哑着嗓子说。
“我食言了。”
云雀还记得先前在监控器里看到的,十年前的狱寺隼人刚到这个世界时,得知泽田纲吉已死时的样子。
“……十年后的我到底在干什么!”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他,第一反应都是在痛恨自己。
他总是这样。
但至少,对于十年前的他们来说,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至少他们还可以是快乐的。
这几天看着生龙活虎的狱寺,云雀脑海里却总浮现出那个在昏暗的钢琴房里哭哑了嗓子的人。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狱寺像现在这样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