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回复的过程,很漫长。
“无论前路如何,你可愿和我一起走下去么?”云焕此时才侧过头,问身侧的女子。
“我愿意!”她的手指攀附着座椅,如若不是有着一层厚实柔软的隔垫,她的指甲眼见就要嵌入皮质的座椅内。她几乎是喊出来的,一向冷静自持的她,那一刻似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也是。”云焕微笑,修长的指尖轻轻回舵,风隼返航。
距地面数米降落之前,云焕回收了动力。风隼稳稳落在停坪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尾翼叶片收拢。
潇的眼里,尚有未干的泪。云焕看向她,这是第一次在风隼里,她没有穿玄色的制服。潇是明媚温婉动人心魄的,他早就知道。
而这一刻,她楚楚可人的样子,是怕离开他吗?怕今后,不能再与他并肩作战?然而,一丝隐隐的得意过后,云焕陷入了沉默。他说那些话,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意外,潇自己多心后呈现出的那种状态,让他的心疼远远超过那丝小小的窃喜。
风隼制动后,云焕抬起双手轻触潇的*颈*侧*和脸颊,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潇的身体瑟缩在外氅里,微微悸动着。
“潇,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最后。”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他的语气很坚定,坚定到刹那锻成永恒。
另一架风隼内。
“我们回去吧。”年轻的军官淡淡。
“是,主人。”鲛人傀儡机械回应。
是夜,月凉如水。为雅致的小院蒙上了一层凄婉的银辉。白衣男子立于庭院中一株玉兰下,薄唇直鼻,肤色苍白,那样带着散淡的病弱气质,一望便知是出自门阀世家。
他的手中握着一方纯白的绢帕,右下角绣着一朵青白的玉兰花。树上的花早已谢了,只有帕上的那一朵,常开不败。
此时花虽谢,然而他依旧记得花开时的那种惊艳和绚烂——一如初见她时的优雅大方,和了解她后,知晓她那一往无前的清寒气和决绝的孤勇。
只可惜,他了解她之时,是她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展现出来他从不曾见过,更不会再有机会去了解的一切。
他清楚,她从不曾真正属于过任何一个人。
他希望,她能够属于他——不在乎她的过往,只看重她的将来。可他恨,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和犹疑,让他与她失之交臂。而另一个男人的果决,让他和她之间,有了无限可能。
不争不抢,是他一贯的风格。他也正是因为那种与世无争的恬淡,才使得他在军中,获得了很好的人缘。而这一次,他意识到自己没了战场。他也是从她看那个人的眼神里,知道的。
他有一种预感,即将成为现实。那就是,她已经真正的,属于了另外一个人——是比身体,更可怕的那种属于。
他曾先他一步,和她有了开始。
他曾有个机会,可以扭转败局。
那是他的一生中,第一次争取。
而他,竟是丝毫不让。除了因为荣誉,他知道,还因为有她。或许,他已然察觉到自己隐秘的心绪。可是他仍然寄希望,寄希望于她。
他希望,她只是一厢情愿。
哪怕在试炼场上之时,他都对他抱有一丝期待。他期待,他与他的争抢,他的不肯相让,只是因为她是一件称手的武器,毕竟,他知道他对于能够让他如虎添翼的利器的珍惜和爱护。那么,他还有机会,还有等她回心转意看清他感情的那一天。
直到今天,他亲眼目睹了他和她之间的那一幕,他便知道,他与她之间,再无可能。
天不老,人难全,他与她终究是咫尺之遥,天涯路远。如果岁月的轮碾过的心化为尘埃,那么,尘埃落定是风的抛弃,还是地的呼唤?
潇,你我终究还是错过了。
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将绢帕绞紧,他闭了闭眼,无声叹息。
忽觉背上一暖,他转过身。一抹水绿色的倩影不知何时悄然而至。“公子想什么如此出神?夜里风凉,快些披上吧。”
“没什么,”白衣男子淡淡,抬手按了按额角,掩饰着眼角的微湿。
“您刚刚哭过了?”女子关切询问。
“没有……今日去了一趟停坪,看了一眼数度陪同作战的风隼而已。想到人与机械之间,哪怕在一起久了,也是会有感情的。”
碧衫女子掩于袖内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面上仍是沉静的温柔。征天军团,怕是要更换新一轮的武器。只是,她不便多问。风隼已经猎杀了无数族人,不知新的机器还要造下多少罪孽。
还是要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只是……不知道湘身在军中,是否见识到了新型的装备?还是与她先行联络,见上一面再作打算也未尝不可。没有探明情况,还是不要贸然去见少主,毕竟,她能出去的次数不多,为了不引起飞廉的怀疑……
“碧,你在想什么?”白衣男子看着愣神的女子,轻轻开口。
“碧不曾身在军中,不懂这许多。可是看到公子今晚如此伤感,心里实在难受。”碧衣女子很快回过神来,静静地说着,眸光流转,惹人垂怜。
白衣男子微笑着,上前一步轻拥了面前的女子。“我没事。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她回抱他,靠在他的肩膀幽幽道。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飞廉的心里五味陈杂。星海云庭那*荒*谬*的*一*夜,醉酒后的他,错把碧当成了潇,缠*绵*悱*恻。
事后,就在他被无尽的悔意湮没之时,她从*背*后*环*抱*住*他,诉说了她长久以来的心腹事,关于他。
出于责任,他为她赎了身。与她相处的日子里,他温柔以待。终究,他还是把那份属于她的爱,补偿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可是,这对碧,又何尝公平……
梦回
菱花镜映着形容消瘦的女子,她缓缓抬起手来,冰凉的手指抚上眼睑,缓解着那里微微灼热的刺痛感。
哭了吗?她于暗夜里浅浅笑着。
一滴泪未流,为何眼睛干涩得如此难受?又或许,是哭不出来。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有过。
她是来获取*情*报*,负责监视他的动向,和军中的同伴取得联络,掩护即将可能*潜*伏*进来战士,伺机除掉*叛*国*者,*暗*杀*那些对复国军构成威胁的人的……
作为暗部的队长,她的使命很多。而现在自己的状态,是万万不可取的。
她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她一直是骄傲的,内心足够强大,自问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干扰。
她对他展现出来的所有的温柔,表现出的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一直告诫自己。可眼下,她的心终究还是付了。
如果没有,为何那晚他醉酒后与自己*交*颈*缠*绵*迷迷糊糊唤自己“潇”的时候,心底会蓦地划过一丝尖锐的痛意?为何看他攥紧那方素帕,眸中泪未尽数风干之时,她会如此在意?
只因为,她是个*叛*国*者*,是自己竭尽全力也要除掉的人么?还是,只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她呢?
复国的使命,和感情,真的可以分开来吗?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被她的思绪搅得七零八落了。
她不爱他,她更不会在乎他爱的人是谁。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如是想着,合眸之时,一滴清泪铮然而落。“叮”地一声清响,妆台上一颗明珠滚动着,然后静止。她拾起那颗鲛人泪,小心得收好,起身离开。
极北漠洲。
此时正逢夏季,然而漠洲气候凉爽,并无燥热之感。反而夜里,尚有些许凉意。
旷野之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席地而坐,被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得不真切。隐隐可见尖尖的下颌和放置于膝上的苍白修长的手。不远处,欢脱跳跃着另外一个孩子,冰蓝色的长发随着夜风轻轻舞动着。它看上去,约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容颜绝美到令人窒息。
不多时,那个美丽的孩子奔至黑衣孩子身边,和它并肩而坐。语气中,尽是轻松和愉悦。“谢谢你,陪我来这里。听说,想要看到那种美丽神秘的光,是需要运气的。希望今晚,我们能够有这样的运气。”
“会看到的。我相信那样的运气,属于我们。”他淡淡道,语气中有着与那个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