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的沧流士兵,望向那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内心是鼓舞的。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雪白的战舰自夜幕下的深海浮出。
“居然,居然没有被击沉……”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
鲜血顺着操纵杆流了下来,掌心一片黏稠。能够从火海中以如此快的速度驶离,她驾驶着带伤的比翼鸟,已然是尽了全力。一朵殷红溅落在仪表之上,模糊不清。
“潇!!”云焕飞抵比翼鸟身侧,望着全身浴血的鲛人少女,无声颤抖。他迅速探手,灵巧操作之时,却发现比翼鸟已经无法实现合体。
“潇,你居然锁住了比翼鸟……”隔着被震碎的窗棂,潇看到了云焕眼里最深的关切。她对着他,牵动着流血的嘴角,绽出了一朵绝美的微笑。
“潇!我命令你,我命令你打开!这是命令!”云焕的眼睛霎时血红,对着比翼鸟中的鲛人少女沙哑吼道。
少将,我们已经死里逃生过一次了。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的。
硝烟弥漫,火光映在帝国军人苍白的脸上。她看向他的眸中,带着来自灵魂最深刻的眷恋。
“潇,我们已经赢了。再损失一架比翼鸟没关系!我们一起回帝都,无论什么样的将来,我们一起……”云焕在空中哽咽着,可是那么轻的声音,为什么她可以听得那么清楚?
少将,我回不去了……
潇低头,座上鲜血淋漓,一重重的血,透过玄色的军服。纤细的双腿,手腕不停颤抖。由于失血过多,她本就冰冷的躯体,更是寒意莫名。
这架比翼鸟已是重伤,她万万不能连累云焕。他一个人,一定可以飞离这片人间炼狱……
再不迟疑,身上唯一能够灵活运动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操纵杆。
“潇!不要!”仿佛知道她要干什么,云焕发了疯一样,不顾那些点射连击,掠向不远处的比翼鸟。而潇的比翼鸟如同一只折了翼的燕,加速向下坠落。
“潇……”远处的一架风隼之上,默然一声叹息。
潇回望之时,看到的是身后紧紧相随的另一半比翼鸟。“不……少将……”
鲜血自嘴角汨汨流出,数行晶莹的光亮,流淌过染血的脸颊。而后便是铮然落下的细碎声音——漫天炮火声中,竟然还能听到如此细微的声音。明珠荡漾,在舱底翻滚着。
潇,既然你已无法回去,我陪你。
两半比翼鸟一前一后,后架追随着前架,火光将银色的机械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辉光,却是濒临死亡的寒芒。
“云少将!!!!!”那是钧天部在空中作战的战士们,喊叫声似乎响彻云霄。
少将,以后潇不在你的身边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三个字。云焕于虚空之中,辨认出了潇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清泪滑过铁血军人的脸庞,他不顾一切加速坠落。空桑的炮火还在对着比翼鸟攻击,下落较快的那架比翼鸟,稳稳地挡在后架之前。
少将可还记得,你我坠落梦魇森林之前,我们调换了位置?那次,您稳稳地拦在潇的身前,这一次,该轮到潇来守护您了。
一阵细密的火炮,自旗舰上攒射而来。潇清楚地知道,刚刚自己被击伤之时,偏离了准线,因此未能击沉空桑旗舰。
榴弹自比翼鸟舱底贯穿,透明的窗棂上,瞬间鲜血弥漫。戎装军人,再也看不清近在迟尺的女子。
“潇!!!!!!”那一声凄厉到近乎绝望的喊声,响彻夜空。
云焕脚下加力,将控制门踩到最底,比翼鸟呼啸着追随前架坠落。就在此时,一架风隼横截在云焕的身前,近乎玩命般地逼停了他的疯狂举动,促使他本能地收了油。待他看清来人是谁,竟与他近身格斗起来。
不知何时,飞廉已经与湘交换了位置,为的就是拦住他疯狂的举动。
“云焕,你冷静一点!那一半比翼鸟已经受了伤,她出不来了!”
“你胡说!别拦着我!”彼时,云焕的眼睛红得似要滴血。
飞廉没有停止与他的纠缠,“快走!飞到安全距离!不然我们都走不了!”
就在二人缠斗的过程中,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热流带动劲波,向他们席卷而来。飞廉的风隼中飞出一道绳索,缠住比翼鸟中的操纵杆,向旁侧一带。两架机械,几乎是擦着那股冲击力的边缘,飞向了更高远的夜空。
空桑旗舰正一点点湮没于斑斓海中,刚刚漫天的火光已经随着它的淹没而渐渐冷却。
空中所有风隼上的战士,都静默了。鲛人,在他们看来,本就是微不足道,随时准备为帝国牺牲的。然而那个鲛人不同,她是个有意识的鲛人,也曾是海国的复活军。云焕少将和她的过往,那些并非流言的流言,早已传遍了整个征天军团。
而今天,当那个保有着自我意识的鲛人身殒之时,时间仿佛都在少将的那喊声中静止了。她的心本不在沧流,可是她愿意为破军而陨落。生与死,都只为一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爱?
“潇……”空中的云焕喃喃自语,鲜血瞬间涌向了表盘。
任务
望海郡之战,以沧流帝国损失一架比翼鸟,数架风隼,得以保住罗刹岛而告终。钧天部完好无损地被云焕带回,无一人伤亡——那个在战役中殒身的鲛人女子,并不被算作是钧天部的一员。
代价委实不小,但是能够保住罗刹岛,对于战局而言,具有非凡的意义。虽然损失了一架帝国的比翼鸟,然而能够击沉空桑旗舰,取得首将性命,重创冥灵军团,亦是功不可没。云焕军复原级,这个对于元老院来说,给予的莫大奖励和荣誉,于云焕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
帝都下雪了。
部队刚刚进城之时,远远望见城门外,一袭青衣。飞廉翻身下马跑了过去,握住了女子的双手,将斗篷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天气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女子对着飞廉浅浅笑道,“碧想在公子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飞廉的心上蓦地一疼,战火纷飞,如此动荡的年代,他还能获得一丝温暖与安然,便是来自于眼前的女子。好在,他还有碧。千帆过尽,不如怜取眼前人。
云焕策马,行至他们的身旁。碧抬眼看见,向云焕微微行了一礼。云焕看了一眼二人,声音清冷:“我先回城了。”
“好。”飞廉轻声回应,望着那一骑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公子,云少将看起来,气色好像不太好……”碧在一旁微微询问,同时也在细心观察着飞廉的情绪。
飞廉叹了一口气,“他的鲛人,殒身在望海郡了。”
碧微微讶然:“公子说的,是潇?”
“正是,”顿了一顿,年轻的军人揽过女子的肩膀,“碧,我们走吧。”
“嗯。”女子柔声回应着,牵过马,与年轻的军人并肩同行在雪地里。这一路,碧的心情是颇不平静的。飞廉一路无言,她也同样沉默。
潇,背叛了复国军,没能死于族人的剑下,却为了那个人,战死沙场。或许,这也是一种宿命?突然间,她有些羡慕潇。她能够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即便那个人是敌人。而她,不可以。在她心里,复国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她可以为了复国,放弃自己所爱。一念至此,她抬头看向身侧的戎装军人。
飞廉,倘若有一天,他知晓了她的身份,那便是他们二人决裂之时。可为何,她竟然盼着那一天晚些到来?久一点,再久一点……
含光殿。
云焕独自一人在回廊间走着,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正厅内,温柔如水的姐姐,正在钻研术法。
桫椤下,活泼明艳的妹妹,醉心沉迷练剑。
庭院中,静婉清丽的爱人,回眸粲然一笑。
可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就在不久前,小妹生辰之时,家里都还是热闹温馨的。几天内,姐姐不明枉死,妹妹远赴白塔,所爱身殒战场。定是苍天在作弄自己,短短几日,夺走了属于他的所有温暖。
“我只希望,你们都能有好的将来。不要像我一样……”
“云焰拜别哥哥……”
“我爱你……”
为什么?他空负一腔热忱,枉有一身绝学,却依旧不能守国护家。到底是为什么?师父曾对他说过,剑圣门下,要为天下人拔剑。可若他为苍生拔剑,谁又能够替他守护好他想去守护的人?他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