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能看穿自己坚硬外表下的脆弱。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愿意流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脆弱。云焕回身,轻轻拥住鲛人少女。原本空茫的眼里闪着数日来的第一道光。“你说得对,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守护住我们想要守护的人。潇,谢谢你……”
感谢上天,还能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只要有你在,我便不会害怕,这里的寂寞。
传讯
别院幽泉旁,青衣女子细心查看了一圈四周,俯身向水面,轻轻吐出了一声低吟——那是鲛人一族特有的“潜音”。
水面哗啦一声碎裂,一道白光从幽深的水底应声而起,闪电一样地分波而出,停在了她的肩头——是一条雪白的、会飞的鱼。那条鱼停在青衣女子的肩头,急促地拍打着双鳍,鼓鼓的眼睛盯着她。
“文鳐,有一个紧急的情报,请你立刻传给大营那边。”碧用潜音轻声和它说话,神色凝重,“圣女云烛身死,其妹云焰继任。云焕截击皇天未遂,比翼鸟坠毁,被降级处分。镇守帝都的钧天部,原本即将被抽调部分兵力支援望海郡之战。眼下,主将遭遇重创,对复国军正是有利时机。”
文鳐鱼拍打着鳍,用力鼓了鼓腮帮子表示知晓。从青衣女子的肩膀上一跃而下,如一柄利刃一样无声无息破开了水,尾巴一摆,将头探出水面发出了咕噜声,随即一头扎入水底,从深不见底的深幽泉水中彻底的消失。
文鳐鱼游走后,碧却是怔怔站在泉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天空。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多少族人以*身*相*殉*复*国*大业——而她必须只能保持着默然的表情。身为暗部队长,她有属于她自己的任务。苟且偷生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与前线将士并肩作战?如果能够那样,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飞廉——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在不经意间就冒了出来。她所做的,皆是为了复国。只是,想到他之时,心上还是会泛起一丝隐忍尖锐的痛意。飞廉离开的这两日,为的是去搜救比翼鸟坠落后尚且幸存的两人。一个,虽中间隔着各族门阀之争,却是在他心上被奉为挚友之人。一个,虽明知对方心里早有所属,却是他心底一直不曾彻底忘却喜欢过的人。
的确,他们是幸运的。她多想,那架坠落的比翼鸟可以同时带走上面的两个人,然而没有。他们的性命,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葬*送。
碧坐在泉边,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个清雅翩然的白衣公子。如若不认识他,恐怕那病弱的样子,不会让人想到他是一个军人吧?想着,她抬手按住额角,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不咬人的狗,也是狗——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无数次地提醒自己,他是冰夷。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么?
青衣女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笑意。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镜湖大营。
苏摩面无表情地侧头听完了文鳐鱼的“话”,皱了皱眉头,文鳐“汇报”完以后,旋即从苏摩的指尖飞走。
苏摩拉上了垂于后颈的风帽,转身正待离开。“少主,这么晚了,您一个人要去哪里?沧流*帝*国*的风隼还在集结,万一半路遇上……”苏摩本不想回应身后女子的发问,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停了脚步。淡淡说了一句,“我去一趟无色城,会有几日不在大营。”
“少主……”蓝衣女子上前,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她怎么样了?”
苏摩自是知晓,这个所谓的“她”指的是谁。事实上,他也是从刚刚文鳐鱼发来的传讯中,才算完全确认她安然无恙。
数日前,那架比翼鸟之所以坠落,和遭受过他的重创是密不可分的。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明明知晓她与那个人定会将命系为一体,为何还是不顾后果地要除掉那个人?而她,真的会遇到他所期待她遇到的侥幸吗?
苏摩微微闭了闭眼睛,苦笑了一下。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存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她不会死,似乎是他早就知道的。她一定不会有事,所以他才敢击伤那架比翼鸟。
汀望着苏摩颀长的背影,等待他回复的这段时间,是那么漫长。就在云焕和潇飞往九嶷的那个晚上,她回到了镜湖大营。她知道自己的演技实在是拙劣的,说不定早就在敌人面前露出了蛛丝马迹。
少主曾提醒过她,要她提防云焕,提防他和潇共同对她的设计。然而,她终究还是不能面对哪怕从任何人口中得知的,关于她的“死讯”。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姐姐,永远不会去设计她,包括那个少将,也因了姐姐的原因,默许了她别样的存在。
“她没事。”苏摩淡淡说了一句,身形渐渐消失。
她没事……汀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遗憾。她们走的路本非殊途,如今却各为其主。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永远再也看不见她了,她会如何呢?这个看不见,也许是她先离开自己,也许是自己先离开她。她们所效忠的,都是极为危险的人。然而她与她,都从未后悔过,动摇过。
她知道,她一直都是担心自己的。就算是有一个人终究会不知在何时离开,想必生时的惦念,也是无法斩断的。大概,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
无色城。
水底昏暗,偶有明灭不定的点点幽光闪烁。一袭黑衣的傀儡师,不见脚步挪动,却已飘至数里开外。
“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殿门微开。一个周身纯白光芒的女子走了出来,对着来人微笑示意。苏摩冲着门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突闻得一声温糯的问候,“来的路上,可还顺利?”白璎站在他的身旁,轻声细语。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虽跋涉千里,却并不见风尘仆仆的神色。
“嗯。”苏摩应着,想着即将会面的内容,刚刚碧通过文鳐鱼传来的情报,以及,她。简短的一声回应后,黑衣傀儡师径直向前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白璎怔怔出神。初遇之时,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而她也不过十五岁。白塔相伴三年,他于她眉心浅浅的一吻,再接着就是那场倾国之乱……初见之时,他还是个未变身的孩子,再见之时,他已经长成为一个俊美得宛如天神的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想知道,自己之于这个男子,到底算是什么呢?他是为了谁而变身的呢?是自己吗?百年前空桑盛传的那些流言,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印在她眉心的那一*吻*。如此*魅*惑*,又如此妖娆,夹带着能够让自己飞蛾扑火的勇气。那一*吻*,她*是*闭*着*双*眼*承*受*的。他的*嘴*唇*,不似他的手那般冰冷,他的*唇*是有温度的,停*留*在自己的*眉*间*,她忘记了有多久,她感受着他*唇*的*悸*动*,和*他*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栗。她分明感受到那个*吻*里,有着难以言说的,爱*意。可是,那个吻*,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只是她一直都不曾明白,为什么如此真实的*吻*,会给她那么虚幻的感觉。
最近的他,最远的谜。
他的从前,他的后来,她皆不知晓。她只知道,他与她相处的三年里,她的每一天,都是快乐无忧的。可是她,也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快乐。
她曾对他说,“苏摩,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眼泪,会流出许多不快乐。”他只是冷冷地回答:“我不会流泪。何况,你怎知我是不快乐的?”
她当然知道,他是一个交易的产物,没有自由——而他,是那么向往自由的人。
可是后来,后来他还是被自己感动了吧?还是,这百年之间,他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想到这里,一丝担忧不免锁上眉头。她是担心的,担心是后者。
她还记得,他在白塔上的三年里,经常躲出去。有一次,她在别宫的冷泉旁找到了他。所谓冷泉,即是将温泉水刻意冷却后存于池中——那是他为她表演傀儡戏,逗她开心的小小回报。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毕竟,鲛人离开水太久,身体会吃不消的。
彼时,他把自己浸泡在冷冷的泉水中,四周竟有隐隐的雾气升腾着。她看不真切,便走近了,想去查看他到底如何了。待她靠近他之时,他回眸的样子简直把她吓得快要跌了一跤——他的眸中几乎是血一样的红色,难分瞳孔和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