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大人记得在离开玛卡大陆之前去探望那个人所见到的景象。
对方依旧拥有强大的斗气和体魄,却如同他一样苍老了许多,小小的孙儿在他身后怯怯的打量着前来的骑士,那个人脸上依旧平淡无波,目光中却添了一抹牵绊和柔软——与曾经那份年轻的冲动截然不同的,是年月沉淀后的收获。
那个人过得很幸福——也许在他离开后不多久就听从神祗的呼唤魂归极东之地。
骑士大人低头看着自己年轻的身体,抿着唇嘴角微微扯出一抹弧度,怎么说,他都比那个人要幸运的多。
骑士大人探出头看了一眼里面与其说是听课不如说发呆更多的学生们,笑了笑,回头拨弄着手中的里拉琴。
里拉琴的琴架已经不像最初制成的那样粗糙,长期的触碰将它的表面磨得平滑了许多,能够让人清楚的感受到时间的沉淀和持有者的用心呵护。
骑士大人最常做的,就是在空闲的时候拨弄这把琴,或者只是单纯的抱着它,慰藉自己如潮的思念。
连绵的阴雨一直不停歇的下了许久,见晴的日子到来时,松下村塾的住客们齐齐松了口气。
松下村塾是藩主点头承认的,也称得上声名极盛,吉田松阳对于前来求学的学生也十分宽厚,尽量会给予他们最好的帮助。
骑士大人看着将书桌搬到阳光下细心誊写书籍的男人,耳边是私塾的学生们用竹刀彼此拼斗的撞击声、呼喝声。
松下村塾的气氛总是轻松的,吉田松阳同样总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只是偶尔会流露出明显的焦虑和担忧。
看吉田松阳这样伏案誊写却是第一次——更多的时候他会呆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入。跟蓝染那种肃穆沉稳的感受不同,吉田松阳更多的是如流水般的清凉惬意。
一张张薄薄的宣纸上誊满了骑士大人看不懂的文字,在廊间晾着,空气中飘荡着浅淡的墨香。
“我总感觉你像在准备遗物。”骑士大人平淡磁性的声音被一阵竹刀相交的撞击声盖过去,只让身边安静跪坐书写着的人听到。这个人眉宇间的愁绪焦躁日渐增多——想必几个走得近的少年们也都发现了,只是按捺着没有问。
吉田松阳蘸墨的手顿了顿,却什么都没有解释,自顾自的继续写了下去。
骑士大人抬头眯眼看着漂浮着云朵的天空,同样保持沉默。他知道最近有非松下村塾的人 屡屡进出,并跟吉田松阳进行密谈,从这人的脸色看来,似乎他们谈论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有听过吉田松阳的讲课,对方的思想在他看来有些无法理解,但在这座岛屿上也并未受到官方的认可却颇受一批志士的重视。
骑士大人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只是他们密谈的地方距离他休息的地方实在太近——五感灵敏的骑士大人哪怕是不想听也会被强制性的听完。
比如……他们谈论某些政治形势,并且有些人会激烈的提议由吉田松阳领导加上那几个优秀的学生进行刺杀以阻止最近有签订不平等条约苗头的幕府大佬。
总之,都是些很危险的活动。
11灵魂的寄托
吉田松阳将最后一笔收尾,轻轻吹了吹浸染了乌黑墨水的宣纸,然后将它置于一边晾干。
“我的确是在准备……遗物。”吉田松阳抬起头,眯眼看着庭院中挥洒汗水的学生们,弯起嘴角,“该给他们准备授刀了呢。”
骑士大人张了张嘴,视线没有离开天际的云,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管成功与否,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吉田松阳并不避讳什么,这个尚且算是年轻的男人有着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即使拼着玉石俱焚也无所畏惧。
“你会处理好那些事的吧。”他这么问骑士大人,用的却是肯定句。
抬手揉了揉自己灿烂的金发,骑士大人为难的摊开手,撇嘴,否决了对方的想法:“我只会做到答应你的事情,仅限于高杉晋助。”并且是在没有得到果实之前。
被落了面子的吉田松阳并不介意,只是拿起桌面上的笔再一次书写了起来。
骑士大人闲闲的欣赏了在阳光下发泄精力与热情的少年们一阵,搓了搓手,忍不住跑下场子跟以前提点见习骑士们一样纠正起这群挥刀少年的动作。
吉田松阳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在意对方越俎代庖的行为,春日阳光下这样带着凶狠和杀伐之气的景象却突兀的显得和谐安宁。
随着夏日的临近,吉田松阳的动作越发包含了明显的急躁,长州藩士以及攘夷志士频繁来往于松下村塾,或逼迫或招揽,甚至请求他起兵的趋势越来越盛。
吉田松阳整个春天都忙着给学生们准备东西——或者说准备他的遗物,大概那些书籍是他所认为的,最为重要核心的思想。这个男人即使是死亡,也想要倚靠自己的学生完成拯救这个国家的野望。
顺利跟松下村塾几十个学生混熟的骑士大人跟着他们在田间市镇游荡。
这份安宁几乎能让人忘却身处的环境到底有多糟糕——如果不是晚间越来越激烈的措辞和村塾中逐渐紧绷的气氛,尼索斯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国家正发生着危机。
偶尔也会在市镇中看到入侵这座岛屿的,被称作“天人”的种族。
这些奇怪的生物在骑士大人看来就像玛卡大陆上的半兽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的天人比半兽人长得符合正常审美多了。
只是,不论是骑士大人还是松下私塾的学生们,对于这个种族都不是一般的仇恨。
奥尔甫斯就是死在与兽人帝国交战的战场上,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信物也没能被送回家乡。
另一方则是民族之仇种族之恨,在大街上交上火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高杉晋助利落的下刀砍断了闹事天人的手,面无表情的从背后捅进了对方的心脏,血溅满地。
周围的居民们麻木的眼光中带着一抹快意,看向松下村塾武士们的目光中却满含畏惧。
这是弱者对于强者的恐惧。
除了某些鸡血上头毅然投入抵抗入侵队伍的年轻人之外,大多数平民都将自己和家人的存活视为最重要的事。尤其在乱世之中没有自保能力的平民,对任何拥有破坏和平力量的成分大都抱着畏惧以及厌恶的心情。
骑士大人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手心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那具狰狞的尸体就这样轻巧的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这只是一个用以处理尸体的小魔法,在没有时间好好处理战友遗体的时候,神殿祭司或者牧师们就会使用这个魔法将尸体处理掉以免引发瘟疫。
就算被这种魔法分解掉存在,也比被敌人得到尸体要好。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以及在战场上死去的英雄们的夙愿。
骑士大人偏头对另外几个目瞪口呆直指着他们的天人绽放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耳边几乎能够听到圣音在飘荡。遗憾的是对方并不领情,满脸惊恐的逃离了这条街。
摸了摸自己的脸,骑士大人咂嘴,到底是没有神殿的地方,如果是信徒的话看到他的笑都会觉得被救赎了来着!
久违的被人厌恶恐惧的感觉用力的刺进了尼索斯的心脏,神殿首席骑士捧着心,蔫耷耷的垂下头。
回到松下村塾的时间刚好碰上晚餐,骑士大人拿着吉田松阳特意准备的刀叉和勺,满足的慰劳着自己空荡荡的胃。
吉田松阳的精神看起来有些糟糕,吃完饭就将亲手誊写装订好的书籍分发到几十个学生手中,并将几个器重的学生都留下来谈话。
骑士大人坐在走廊角落里蹲着数蚂蚁,想着前几天晚上吉田松阳跟那些人制定的刺杀计划,叹了口气。
对方可是说了要配合可以,吉田松阳这方同样需要出力——能出什么力?吉田松阳手下学生的优秀在整个长州藩都是颇为有名的,不论是领导能力、头脑抑或是武力,决不在任何一个氏族培养的贤士之下。
所谓的出力,也就是将他的学生性命也牵扯进来。
这种局势,吉田松阳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一次行动上。
他所策划的计谋,几乎完全是在重重压力之下被迫完成的,成功率有多少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是已经定下了的血书盟誓注定了这次的刺杀势在必行,在前往京都之前,吉田松阳只能利用这些不多的时间进行最后的安排。
不成功便成仁。
吉田松阳依旧对藩府抱有希望,想通过自己在藩府的关系将几个最顶尖的学生送走。
刺杀这种事情,哪怕你杀的是极恶之人,声名也会收到极大的影响,何况他们杀的人称不上极恶,反正是政中要员,为国而屠杀大官,他们所要背负的不仅是骂名,还有整个国家的不理解和指斥。吉田松阳不在乎自己,却在意手下的几十个个学生。
只是人心都是偏长的,相对于另外那些被瞒着的学生,吉田松阳只能抱以愧疚和歉意。
——他在利用学生对他全权交托的信任谋取自己在攘夷阵营中的声名。有着这种压力的吉田松阳满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