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逐月花落蘅+番外(127)
夏木辰仍是混沌不清。数人将他抬了起来,颠簸了一段路,尔后送至一处不算太冷的地方。他的衣裳被剥去,一人扶起他的身体,令一人替他擦洗肌肤数次,洗去浓浓的血腥,仔细上药、包扎,良久方止,扶他再次躺下。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只有仍系于他身上的锁链发出扰人的噪音。
过了几天,夏木辰的情况渐渐好转。但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再也没了蓬勃的精神气了。睡着的时候多,偶尔醒来,只是睁着灰败的双眼,无神地发呆。再过几日,情况陡然恶化。他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忽忽如狂、疯疯癫癫,旁人竟不能遏止。待他疯完了,往往是一口血吐出,人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又周而复始。
洛澜在此时亲临。
夏木辰被送至束幽庭内,双手悬顶,惨白的壁灯挂于浓黑的崖壁上,空气湿黏,恶劣得叫人难以忍受。
一阵衣衫摇曳的声音在幽静的庭前响起。夏木辰费力地抬眼,只见洛澜一言不发,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无动于衷,无情得可怕。
极地,乃一片死亡之地,不属于天界、鬼界,也不属于凡间,属于混沌地带,阒静无人,就连天神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地方。而束幽庭位于极地凹处,地卑湮湿,寸草不生,铁树也为之衰老。
“为什么不听我的。”
“……”
“如今,便如你所愿?”
夏木辰答:“至少没有遗憾。”
“愚不可及!”洛澜冷冷道,“事到如今心魔已生,若不除去,必将万劫不复。”
夏木辰喘出一口浊息,垂下头。良久,缓缓道:“如此,你杀了我罢。”
“什么?”
“恳请洛神赐我一死。”
死寂。
尔后怒火丛生。
“放肆!”洛澜勃然大怒,夏木辰脖颈处的冰链瞬间收紧,几乎勒入他的皮肉。
“我给你生命,是让你为天地立命,不是为儿女情长而死!”
“——可我……这般模样,如何能立命天地,如何能成……神?”夏木辰艰难道,“万念俱灰、生……不如死。”锁链下,几缕鲜血缓缓渗出。
“……”
鲜血顺着白瓷般的脖颈没入衣襟。一滴、一滴……
“……”
“我答应过你的父亲,不会杀你。”洛澜漠然道。
束缚脖颈的力量陡然松了去,夏木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咳尽一生辛酸,以至咳出血来。
夏木辰身体抽动,哭笑道:“洛神杀了他,却留下我,一命换一命,大发慈悲啊!我倒宁愿……”他话音一转,尚未复原的心神再度崩溃,竟陡然大放悲声,“不,我不要你,你对我不好。如果爹活着,他肯定会对我好的,不会令我这般痛不欲生……哈哈哈哈哈!可惜他死了,故人如今一个都不在了,我的梦碎了桃源毁了……”
眼看夏木辰又要发疯,洛澜当机立断,化罡风为手刃,劈向夏木辰的颈间。夏木辰顿感天旋地转,话音戛然而止,奄奄一息了下去。恍惚间,觉下颌被一只冰凉的手摆正,嘴里被喂了颗丸子。
“再发疯,本上神就割了你的舌头。”洛澜甩开他泪痕斑斑的脸。
夏木辰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地猛咳,双眼覆满鲜红的血丝。良久,咳嗽声方歇。
“清山一灭,”洛澜终于道,“洪水得以止息,挽救了千万生灵,使之免遭摧残。值得。”
“我,不得不为之。”
洛澜看向夏木辰,后者低垂着头。她无声地等待他的回应,可他无甚反驳之语,甚至再无反应,只气若游丝地道:“洛神着实大义,大义……我朽木不可雕,学不来。”
风吹过,壁灯的火舌暗了一瞬,而后燃得更旺。此情此景犹如无间的一角:夏木辰原本惨白的脸庞在灯火照耀下,暗红亮堂、纤毫毕现,胸膛以下却尽藏于黑黢黢的阴影里,愈发显得他脆弱的神态触目惊心。壁灯下方,亦有一道幽深,正悬于夏木辰的头顶上,将夏木辰的双臂吞没了进去。
死沉沉的阒然。
风起。洛澜的语调放得极缓,仿佛极有耐心,她道:
“心魔不消,再难成神。试问,你待如何?”
夏木辰虽然狼狈,更显平静,平静下来,平静答道:“不求为神,但求一死,以全情义,以践誓言。”
洛澜冰蓝色的双眼凝结成寒冰,她沉默无言许久,方长叹一声。
“世间情爱,不过过往云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你肝肠寸断,也无法阻碍一朝倾覆、世事苍茫。”
“无疾而终之誓常有,执念不过一瞬,不会趋于永恒。你参不透无常,放不下执念,只会落得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