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很大,走廊外面的树影婆娑又阴暗,正随着秋风不停地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乱石嶙峋的假山碎石在黑暗的树影中时隐时现,又在摇晃的灯影下呈现出不同的模样,带着一种奇异的黑风山石之感,犹如聊斋里的志怪世界,似乎在恍惚的光影交错下割碎了不同的时空。
将军府并不怎么张扬,住在皇帝封给他们的大宅子里,却没有像其他大户人家那样请大批大批的仆人丫鬟。顾将军又是个痴情的,从头到尾就娶了柳夜笙这一个夫人,所以偌大的将军府很多时候就显得格外的寂静和清冷,硬生生在繁华又热闹的京城里开辟出了一个寂静隐世一般的角落。
曾有优雅的名士来拜访将军府,回去后逢人就说,想要隐居大可不必去偏远的山林幽竹之中,只需要一个人在将军府空荡荡的后花园里弹上一首曲子,铺天盖地的孤独和寂寥感就会扑面而来。
上一世时顾笑庸也是适应了很久才适应了将军府的冷清和寂寥,年幼的时候三弟顾千恸还总是夜里做噩梦,非得和他一起睡才不那么害怕。顾将军和顾大哥又总是忙着军营里的事儿,顾笑庸便问他的娘亲,会感到孤独吗?
柳夜笙微笑着回答他,她生活在这里很久了,几乎一草一木都很是熟悉。再加上她知道爱的人住在这里,不管对方去了多远,或者多长时间,总有带着满腔爱意回来的那一刻,只要想到那个时候的拥抱,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顾笑庸似懂非懂。
但是他现在有那么一点儿理解了。
周围很黑,秋风很凉,环境甚至说得上清幽骇人,但是眼前有沉默着走路的父亲,主屋里温暖的大床上还睡着自己至亲的家人,就忽然间觉得清冷寂寥的偌大将军府也变得温暖可爱起来。
顾笑庸随着自家父亲走到对方的书房,屋子里还亮着灯,烛油几乎溢满了整个烛台,相必是一个晚上都没熄灭过。满屋子的书又多又杂,不过显然顾大将军没怎么看过,因为顾笑庸还偷瞄到了自己小时候放在角落里的小话本,几乎都没有挪过位置。
书房的一面墙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这些才是顾大将军的最爱,用上好的楠木做的架子,几乎都被摩挲得抛光了,显然是经常动过的。
二人从外面走进来,开门关门之间让秋风也跟着钻了进来,烛火被风的气流所影响,微妙地跳了一两下,整个屋子里光影都跟着跳动了几番。
顾将军直直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顾笑庸便在他背后十分自觉地跪了下去,老老实实得像个犯了什么大错的孩子。
顾父还没有转过身来,就沉稳开口:“跪下。”
顾笑庸开心地咧了咧嘴,无声顶嘴道:早跪下了,还要你说?
顾父没有发觉自家二郎在心里在怎么编排自己,转过身满意地看到了安安分分跪在地上的顾笑庸,沉闷的心情微微好了一点:“说吧,又犯什么事儿了?”
“爹,这次我真没犯事儿。”顾笑庸乖乖地把双手垂在身前,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指尖,故意委委屈屈的,“不信你去大街上问问,我还十分勇敢地救了别人一命呢!”
顾父见怪不怪,布满了厚茧的手指轻点桌面:“嗯,除了救人呢?”
“我这次搞了个大的。”顾笑庸仰头,眉眼弯弯道,“我把太子送去感念寺了,没几个月他回不来的。”
顾父沉稳点头,点到一半发现不太对劲儿,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放心,您老人家耳朵好的很,绝对没听错。”顾笑庸的跑远的胆子又一点点溜了回来,整个人都张扬活泼起来,“这个消息估摸着明天整个大街小巷都会知道了,不是新鲜事儿啦!”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只会吃不会拉的废物制造机,因着将军府和丞相派不怎么对付,废物太子就天天出阴损的法子去对付将军府,虽然没多大用,但也足够叫人烦不胜烦了。
顾笑庸微微仰头,满心满意地等待着自家父亲的夸奖,就忽地听见前方桌子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胡闹!!”顾将军气得胡子都有些发抖,“这种敏感的时刻最忌讳站队,你这么做不是象征性告诉陛下我们将军府要拥护五皇子党了吗?!”
顾笑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要拥护那个软得不行被逼急了才会跳起来咬人一口的老好人了?这不是还有个老六嘛。
这话他没敢说,只是严肃着一张脸看向自家父亲:“父亲,我们顾家辛辛苦苦时代守护的大燕,您就真的甘愿看着它被一个废物握在手里大肆玩弄?”
顾家,怎么说呢,从骨子里就遗传了老一辈的忠与义。先辈们的忠诚坦坦荡荡,因为跟对了皇帝,但是从祁帝统治时代的后期开始,这种趋势就有些下滑了,到最后面更是直接满门惨死。造成这种结果的最直接原因,太子丞相一派提供的“好事儿”不可谓不少,他们为了权斗死了忠义的顾家。可没了顾家,整个大燕都保不住,又哪里来的权可供他们挥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