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极重脸面之人,明面上不好表示对儿子的关心,却隔三差五将裴先生叫来查看,起初不过是怕这夫子偷懒, 哪知一问之下却惊喜不已——裴先生更不愿替三皇子藏拙, 徒弟学得好, 他这当师傅的脸上也有光彩嘛。
萧逸安静地道:“儿资质愚钝,蒙先生不弃,故不敢不用心。”
这话听着倒有些埋怨的意思,皇帝叹道:“先前那些年是委屈了你……只那王家也实在可恨,得了银子却不肯用心教导,又不许你进学,白白耽误辰光,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也打听得徐后当初那老仆将儿子寄养在王家,对于王家这种放养式的做法,实在有些衔恨。
可他也不想想,若非自己当初刚愎自用,听信一面之词,嫡子本不必受这份罪的。
萧逸眸中泛起浓重墨色,稍稍垂下眼帘去。
皇帝也意识到方才那话有逃避责任的嫌疑,干笑两声,“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你能回来便是最大幸事。只锦荣说你因为朕的缘故才这般苦心读书,朕倒担心你累坏身子。”
这话其实有些试探之意,于皇帝的角度,哪怕他明知自己曾经做错,可他也不希望招来儿子记恨,而更希望萧逸和常人那般崇敬、仰慕自己。
顾锦荣再是情真意切,他也只敢信一半,更需要亲耳从儿子口中听到。
萧逸踌躇片刻,“儿臣……不敢奢望能比肩太子,只希望不要落后太多,儿臣想做一个优秀的人。”
他要让锦荣知道,选择他是最划算的一笔买卖,免得将来后悔。
皇帝哪知道三子心事,见他特意提起太子,只当是嫉妒太子得了这些年的父爱,不消说既感动又愧悔。
对于顾锦荣的话倒是深信不疑了,若不是太在意这个父皇,又何必同太子处处较劲呢?
皇帝温声道:“无论将来能否出人头地,你都是朕的孩儿,朕又怎会不疼你爱惜你呢?至于学业上的事,日后若是得闲,大可以同朕来讨教,你以为朕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君么?”
皇帝执政多年,或许作起八股不如那些士子们,但论起心胸眼界与对天下大事的考量,绝对无人能出其右。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倘能蒙他指点,必然获益良多。
萧逸目光闪烁,看着倒像大受触动,“儿臣多谢父皇。”
顾锦荣在勤政殿外不敢立刻就走,一看到萧逸出来,立刻巴巴迎上前去,有些心虚地道:“你没露馅吧?”
早知道应该串通一下口供的,让萧逸装也装得深情些。
萧逸横她一眼,“你就这样盼着我跟父皇重归于好?”
锦荣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也不能天天对你爹甩脸子罢?”
萧逸哼了口气,并不作声。
顾锦荣便知道这话说岔了,干脆卸下虚伪面具,“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归那头是皇帝,得罪了他,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你难道没听过?”
最后一句,她是踮着脚贴着萧逸耳畔说的。
少年只觉得颈子那块酥酥麻麻,连发梢都竖起来了,急忙推开半步,窘着脸道:“要说话就好好说,靠这么近作甚?”
顾锦荣讶道:“我以为你很喜欢我挨着你呢。”
先前在树下是谁不打招呼就来偷亲她的?
萧逸:……心上人不是一般的大胆,这种话都能往外说。
就连台阶上的皇帝都有些面酣耳热,心想小两口打情骂俏也不找对地方,御前都这样黏黏糊糊,遂出言打断,“告诉母后,朕晚上到她那儿用膳,请母后务必赏光。”
浑忘了一刻钟前与云妃的约定。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不过顾锦荣当然懒得提醒,横竖这是旁人家里的事,她一个外人(暂时的)犯不上掺和。
萧逸本来想邀顾锦荣同去的,但是顾锦荣还是婉言谢绝了,她可没兴趣跟父子俩一块用膳,再好的胃口也得吓没。
皇帝笑道:“三郎何必急在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还差一顿饭么?”
顾锦荣愈发臊得慌,再不肯多留,找了个借口便溜回家去了。
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萧逸原地叹气。
怎么感觉订婚之后,两人相处反而更不自然了呢?
这大概便是爱情的魔力吧。
*
顾锦荣回到家,脸颊上仍是热辣辣的,一面庆幸未来公公的开明,看起来不至于嫌弃她出身;只是开明得过了头,日后恐免不了拿小夫妻取笑,她跟萧逸不就成了动物园的猴子处处被人围观么?
正唉声叹气时,一张突然凑近的大脸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顾锦荣吓得心脏骤停,好容易认出来者是顾湘湘——想必是特意来门前堵她的,站了有一会儿了,小脸发僵,肩膀上还沾了些金黄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