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梨被法术保存得极为妥当,水灵灵的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来一般,正是谈风月先前供给他的那个。
他心里满是不舍,都没敢看那梨子,只匆匆对鬼差道:“来得匆忙,都没能给你带点什么……这是我那友人——就是信里提过的那位——他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借花献佛给你了,一定尝尝啊!可甜了!等我回去再供些别的吃食给你……”
话音渐远。
望着秦念久蹦跶到了他那友人的身边,与他那友人交谈了几句,又回头来冲自己猛挥了挥手,鬼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一直看那两人的身影走离了视线,他才堪堪收回了目光。
原地站了半晌,他垂眼看了看手中的梨子,又站了半晌,才把那梨子收好,转身离开了望乡台。
……
一路穿楼阁,步步过回廊,待走至了一处偏僻园地,鬼差方才停下了脚步。
园内设有石桌石凳,有二人相对而坐,桌上茶香袅袅,棋盘中黑白两色交织。
这二人一个着黑衣,身上鬼气森森、一个作阴差打扮,身上仙气缥缈,两人周身气度截然相反,却生着同样的相貌,端是俊美非凡,正互不相让地争抢着落子,“到我了到我了。”
“起开。”
“我这已经连成五个了,呵,你输了。”
“看看清楚,黑子是我的,你是白子。”
……
所下的竟是五子棋。
鬼差却既没看棋也没看人,只低下了头去,躬身行礼,“帝天君,阎罗主。”
见他来了,作阴差打扮的那个转过了头来,口吻温和地问:“都与他交待清楚了?”
鬼差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是。”
第六十七章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帝天君眉眼一舒,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好容易赢了一局,他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了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温声责怪阎罗主:“你看,我已说了这事万急不得,要徐徐图之才好,你却偏要横插一脚,急于去造那劳什子深魇——还不是白忙活一场?”
阎罗主轻嘁一声,撇开了眼去,懒声道:“人心多怠惰,修者亦如是。不寻点法子逼他一逼、催他一催,怎能让他忆起往事,抖擞起精神去赴他那宿命?”
他们可看得清楚,那秦念久耽于私情,竟已生出了放弃敛骨之意。这样下去,只怕是应照不上天时……
“时候还早,担心什么。”帝天君把玩着一枚白子,笑意清浅,“待他们去人皇那处取回了心骨之后,若还是没有进展……那时再急也不迟。”
见二人径自聊了起来,没说让自己是走是留,鬼差便垂首退至了不远处。
毫不在意尚有第三者在旁,阎罗主微带讽意地扫了帝天君一眼,凉凉道:“是在替你担心,你倒嫌多余……如今天上仙位没留几个空余,却马上要有一拨人间道者功德将满,即要升仙——我看你到时待如何。”
世有天、地、人三界,各有仙、人、鬼三类,看似泾渭分明、互不相犯,实则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维系着天道运转——其根基便是均衡之道。若鬼多,则人苦,民不聊生;人多,难免心生欲祸,自杀自灭;仙多,无人来俸,灵气难供——最终无不会落得一个天地失衡的下场,唯有三类相抵相制,才是为最稳固……
思及天界仙位将满,阎罗主挑眉看着帝天君,“怎么,难道你就不怕天道为保平衡,降下一场仙劫来?届时三界大乱,谁都捞不着好。”
说着,他伸手一捞,猫似地将帝天君方才拾拣好的棋子再度拨乱在了棋盘上,“喏,就如同这棋子一般。”
帝天君却仍是那般从容噙笑的模样,耐心地重新收拾起了棋子,口吻也依旧温和,“不急,不急。一切自有天意。”
见惯了他这八风不动的样子,阎罗主两枚黑瞳深深向上一翻,也懒得再在这问题上继续与他纠缠、多费口舌了,转而道:“这么说,你方才也与风使打过照面了?”
帝天君点点头,掂起一白一黑两枚棋子一同放在了掌心处,“见过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就是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
“是么。”
仍记得风使先前是如何狂妄地擅闯阴司的,阎罗主扯扯嘴角,啧声冷笑,“他之前那般言语轻浮、姿态张狂的样子,现今想起来,也依旧让人烦心得很……”说着,他唇角处的笑意愈冷,眼色沉沉,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特属于阎罗的阴寒,“若不是因为他,秦念久六十七年前也不会……”
想那秦念久天赋仙骨、地予灵躯,于他们这天君阎罗二人可谓没有血缘也有亲缘,他虽对他无甚亲厚之感,却多少也对他有几分怜悯,以至于他一忆起旧事便满心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