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些契书都到了通乐手里。
都到了那原本只是个小混混的家伙手里!
这一刻,伙计心里甚至忍不住冒出一丝恶意。
若是那马价,突然跌了……
嘶,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不由想得有些深了,恍恍惚惚地擦着桌子,却猛然间听到门外远远地传来一声怒喝!
“怎地就不收了!不是说接下来大半年都还会高价收马的吗?!”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茶馆伙计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嫉妒走火入魔,以至于听到了幻觉。
可紧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连声调都变了,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恐惧。
“什,什么,上面不光不买了,还要卖?!打五折卖?!”
汾阳城的大街上,都因为这句控制不住音量的话寂静了一瞬。
茶馆不远处便是鼎鼎有名的通乐票号,而眼下,那名他们十分熟悉又嫉妒的通乐伙计,正跟在自家掌柜身后,同一名衣着不凡的中年人大声吵嚷。
通乐伙计脸色涨红,而他跟前的通乐掌柜面色却是惨白。
掌柜的眼神发木,身子都在抖。
怎,怎么可能……
不是说半年吗?
他瞒下上面的人,挪了通乐账上的一笔款项,将那批契书尽数吃下,就等着一个月后回本,再将账本悄无声息地填起来,然后走上通天大道。
这样的事他以前也做过,偷偷拿了主家的钱去赌,但他都赌赢还上了。
只怪他上个主家太刻薄,他都已经还上了,那人查出来后还是不肯放过他,将他暴打一顿赶了出来。
一年前他好不容易又寻到了通乐掌柜这样一份好差事,这次也不过是重复以前做过的事而已。
却怎地,怎地会这样。
马一卖,马价必然大跌。
莫说填不上买契书的一大笔银子,那怀里他当宝贝一样的契书,眼下每一页都是沉甸甸的一千两银子的债务啊!
而且,这些契书,他盖的都是通乐的公印。
那么多债务,那么多债务……
把整个通乐掏空了,恐怕都还不上!
掌柜四肢发麻,眼前发黑,终于受不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方才给他传达命令的那名中年人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诚然,这卖马命令来得是有些急。
东都里那位原本打算等到三皇子的死讯再卖马,可如今过去了小二十天,实在等不住了,便提前动了手。
可他都说了,通乐高价买低价卖的损失会由东都来补偿,这掌柜为何还吓成这样?
通乐的掌柜昏倒引来的更多围观之人,中年人有些后悔因为不想进去这穷乡僻壤之地就在门外传达祁景闵的命令了。
而这时,周围的人靠近了,突然发现中年人左胸上也画着与那伙计一同的纹样,但却是金色的。
走南闯北的客商们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府城通乐票号的人吧?”
不知是谁喃喃念叨了一句,而后街上突然如同涨潮一般响起巨大的议论声。
茶馆伙计只觉自家茶馆里寂静了一瞬,而后便要被骤然冲天的议论声给掀翻了!
“不是,收不收马跟通乐有什么关系,你瞧那人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近些日子一直收马的就是通乐?”
“嘶,不知道啊,但若真是通乐,那么多马啊,他们得多有钱啊!”
“诶等等等等,这不是重点吧!”
“旁的我不知道,但若那人说的是真的,这马价,该不会是要跌了吧……”
怪不得,怪不得那掌柜都吓得昏倒了!
这个弯一转过来,原本已经快要被掀翻的茶馆屋顶彻底遮不住这帮人了,大家伙放下茶杯一涌而出,都想看个究竟。
茶馆伙计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回过神来。
马价要跌了?
他愣愣拿着抹布,呆呆瞧着面前的桌子,而后余光扫到茶馆里还坐着几个人没出去看热闹。
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瞧:
四个大汉呆愣愣地坐在窗边,突然劫后余生般地捂脸大哭起来。
正是这几日一直在找那卖纸人的四个汉子。
茶馆伙计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捏紧了手里的抹布。
他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一夜暴富这件事有多荒唐。
果然,还是自己的力气最可靠吧。
*
这一日,不止茶馆伙计悟道了,甚至不止汾阳城悟道了。
大半个北方,都被通乐的一朝天堂,一朝地狱震惊了。
两日后,消息终于传到了远在东北边的博陵郡的盛掌柜耳中。
老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句:“千里之堤,溃于蚁巢。”
又过五日,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祁景闵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