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828)
他得加紧修炼了,这可比练武还难。
苏晏坐着马车来到五里驿时,只看到豫王的车队,没见到他本人。
“你们家王爷呢?”苏晏问王府侍卫统领华翎。
华翎答:“王爷说,大人知道他在哪儿。”
苏晏想了想——还真的知道。
他穿过官道,朝五里驿对面的山坡拾步而上。上一次皇爷在这里送别他,遍野春草茸茸、花木招摇;如今他来送别豫王,满地皑皑白雪压着枯萎草根。
远远就看见,豫王果然坐在那块“京畿重地”大石碑的顶上,身穿暗龙纹玄色曳撒,一手执马鞭,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按压着身下冰冷坚硬的岩石,向着北方的天际凝望。
苏晏走近,仰头看他,唤道:“王爷。”
豫王低头,目光与他相接:“叫错了。”
“将军?”
“没错,但不是在这里。”
“……槿城?”
豫王笑了。
苏晏知道他生得雄健而俊美,却第一次发现他眼中毫无阴翳地笑起来时,竟然是这般夺人眼目,像烈火,像战旗,像陨落后又升起的星曜。
豫王抖落马鞭:“抓住,我带你上来。”
苏晏伸手抓紧鞭梢,感觉身子一轻,就被提上了一丈多高的石碑。
碑顶平坦,虽然崩了一处边角,但坐两个人还是宽裕的。豫王宽大的袍裙铺在碑顶,拍了拍身边:“坐。”
苏晏与他并肩而坐,垂着两条腿,一起看北方的群山与天空。
寒风拂过瑟瑟的枯草,拍打在石碑上。谁也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该主动开口,说点什么送别的祝语?苏晏想,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之类……
“昨夜我在东苑徘徊许久,还是进了龙德殿,去见母后。”豫王有一搭没一搭地开了口,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闲聊,“我想问问她,这十年有我作陪,她开心么?倘若她回答‘开心’,那么这十年囹圄的时光也不算白白耗费,我这么说服自己。
“太后……如何回答?”苏晏问。
豫王沉默了一下,说:“我没问。我在门外看见,她正在小佛堂里,对着佛像与我三哥朱槿轩的牌位许愿。许愿莫氏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许愿嗣皇帝难继大位,好让她回到慈宁宫;许愿她的轩儿早日回到她身边,昭儿平安长大。
“她没有提到二哥,也没有提到我。二哥刚殁,她不愿触碰伤心事,我能理解……但我呢?我孝顺她这么多年,最后因为帮了朱贺霖,与她立场对立,就从儿子变为政敌了么?
“母后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二哥,有没有爱过我?如果有,她爱的是我们,还是我们的孝顺?”
豫王脸上神情淡淡,苏晏不转睛地看着,心中油然生出一丝隐痛。想告诉他,他二哥还活着,只是昏迷未醒,但又担心事态未明,泄露出去坏了皇爷的大计;也想告诉他,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孩子,至少太后不是,但又不忍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都说父母生养恩深似海,可我却觉得自己也许会被海淹死。”豫王自嘲地笑了笑,“你是正统儒家出身,从小学的就是天地君亲师、仁智礼义信,听到这种话,也许会觉得我这人离经叛道,并非善类。”
苏晏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想法、不拘一格的人。”
“真的?”
“真的,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天地山川有玄妙,风雪雷电有威力,但未必有性灵。有性灵的,只有人,所以人才是万物之首’,我深以为然一样。”
豫王朗声大笑:“好!至少我这样的异类,不是天底下的独一个。”
他伸手搭住苏晏的肩膀,往自己身上一带,手里折的马鞭指向北方:“往事已矣,向前看。前方是茫茫北漠、烈烈旌旗、萧萧马鸣,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苏晏的一腔热血也被他带动起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可惜我文弱之身,怕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就看你这靖北将军将来的英姿了。”
豫王笑道:“我都年过而立了,哪还有什么英姿?”
苏晏朝他眨了眨眼:“你不是才二十八么?还把自己比作丰艳牡丹。‘孤王才二十八岁,春秋鼎盛,算不得老’,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哈哈哈!”豫王大笑,“那是刚认识你的时候……多快啊,这都过去三年了。这三年中,你我把爱、恨、情、仇统统都尝了一遍,也算是缘分深种。如今算什么,真只是同袍?”
苏晏仔细地想了想,诚实回答:“应该比同袍更交心一点,算半个知己吧。”
“为何是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