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734)
蓝喜应了声,手上力道稍微加重。
皇帝眉间皱起的肌肉松弛了些,闭目养神,假寐间忽然又问了句:“袁斌呢?”
蓝喜眨了好几下眼,才反应过来,答:“皇爷忘啦,袁都督年过古稀,早已卸任实职,在南京养老。”
皇帝沉吟道:“给他密送一份朕的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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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开封府,郾城。
一户民宅内,便衣打扮的沈柒正在油灯的焰火下,将看完的密报逐条扔进炭盆中烧毁。
高朔见他眉目冷峻,眼神似有杀机寒意一闪而过,不禁问:“京城出事了?”
沈柒道:“是南京。太子出事了。”
高朔没来由地松口气:“太子啊……那还好,反正他从小没少惹事,而且皇爷一直都护着他。”
“今时不同往日。”沈柒走出屋子来到院中,目光掠过严霜覆盖的墙顶,向东面的夜空望去,“清河也在南京。东宫之位从来都是权力旋涡的中心,如今这旋涡开始飙回狂卷,我怕他身不由己被裹挟进去。”
被他这么一说,高朔也开始担心起苏晏。“那该怎么办,是否需要卑职派人去一趟南京向苏大人示警,或是派人保护他?”
沈柒不甘地咬了咬牙:“我更怕他是当仁不让,自己跳进去的。”
高朔挠了挠后脑勺,说:“那我就不那么担心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苏大人会筹谋好一切,最后栽坑里去的都是他的对手。在陕西如此,在京城如此,在南京……想必也是如此。”
沈柒道:“我如何不信他!只是——”
“关心则乱。”高朔接口,朝上官挤眉弄眼,“大人既然这般放不下,不如早些完成此间任务,回京复命?”
沈柒斜乜他:“你是想京城里养的那个外宅了罢?”
“什么外宅,别坏人家的名声,那是房客,房客。”高朔重点强调了最后一个词,忍不住笑了,“我想吃她烧的鱼,就现在,抓心挠肺地想。”
沈柒也想他的娘子,剖心坼肝地想。
但刚刚收到的密令里,白纸黑字历历在目,命他继续调查真空教安插在廖疯子贼军中的那个军师石燧,顺藤摸瓜,抓住教主鹤先生。
在这瞬间,沈柒心中涌起恶念与业火,想将阻碍他与苏晏厮守的一切人事物——
贼军也好,邪教也好,皇权也好。
职责也好,道义也好,这满是无谓的生民的天下也好。
——统统撕成粉碎,烧成灰烬。
他盯着东面黑沉沉的天空看,拂晓的启明星杳然无期,似乎根本不会升起。
静立良久之后,他吐出一口长气,对高朔说:“我要离开一趟。你帮我保密,别被任何人知道。”
“一趟是多久?”高朔问。
“一夜,或是两三日,不好说。”
“任何人也包括自己人?”
“包括。”
高朔点头:“好,你去罢。”
“你不问别的?”
“不问。”
沈柒转头看高朔,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伸手拍了拍高朔的肩膀,走回屋子。
从床板下的暗格中取出半截机关套筒,沈柒将它藏在怀中,施展轻功从窗户离开。
郾城的市集上,也有一个鲜少有客问津的馄饨摊子。沈柒来时,年轻的老板正趴在桌面呼呼大睡。
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来一碗没有馅儿的猪肉馄饨,再加一勺葱花、三滴醋。”
老板醒了,揉揉眼睛,冲他傻笑:“客官,后面雅座请。”
后面没有雅座,只有一个破败的窝棚。
沈柒随他进了窝棚,老板从柴堆底下挖出半截金属套筒。沈柒掏出另外半截,两端相嵌,纹路严丝合缝。
套筒内部机关响起了咔咔嗒嗒的轻微声响,片刻后,仿佛有个圆珠子滚动着,从沈柒手持的这半截,滚入了老板手持的那半截。
老板满意地将套筒与新得到的情报收入怀中,头一低,发现脖颈上抵着锋利的刀刃,刃上寒意刺得他皮肤刺痛、手脚冰凉。
沈柒道:“我已不耐烦再与你们这些喽啰打交道。”
老板勉强笑道:“在下不是喽啰,是守门人。”
“那就请门后的人出来。冯去恶当年是信王的心腹,鹤先生是真空教教主,我不相信他们两个接触到的,也是你这个层面的喽啰。我想问问门后的那个人,是不是瞧不起我?倘若瞧不起,那就一拍两散。”
老板再次纠正:“在下不是喽啰,是守门人。”
沈柒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守门人,你是个死人。”
老板悚然急退,但还是迟一步,刀锋从脖颈划过,割断喉管,鲜血喷溅。
沈柒在他的外衣上擦干净刀刃,送回鞘,将两个半截套筒都收入怀中,出了窝棚,在黑暗的街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