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718)
他并没有刻意闪躲,只是自顾自地劈柴、烧火、做饭,动作行云流水。世上何种武器能戳得中云,劈得开水呢?从那以后,魏老鬼再也不用拐杖戳他了。
突然有一日,荆红追从丹田中感受到些微发热、发胀的气息。
“这是什么?”他问魏老鬼,“我明明自散功力、废了丹田,如何还有气感?”
魏老鬼缩在炕上烤火,像一条弓起来的尺蠖,翻白眼道:“隆冬的田荒了、土块开裂了,田里的稻茬烧成焦灰,为何开春还能继续耕种?”
荆红追若有所悟:“因为新的种子种下去了……”
魏老鬼喝着他孝敬的白酒,满意地点点头:“种子发芽了,就让它在天地间、人世上、风霜雨露里自然而然地生长。现在你找到你的剑了么?”
荆红追随口答:“我的剑就是我的一生,未到身死魂消的那一刻,就有无限的‘道’要在求索中走下去。”
大至山川林泽,小至草芥蝼蚁,动至风云雷电,静至晨霞雾霭,刚至两军交战,柔至情人私语……在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去看待、去经历,这就是人的一生。
魏老鬼喝醉了,喃喃道:“你比我悟得早,也比我运气好……当年,我若是及时醒悟,没有背上那身血债……若是没有被病魔缠身……若是没有痛失爱妻与爱女,也许……我也许……”
“也许”如何,他没能说下去,因为人生没有那么多“也许”。
但荆红追依然从他的酒后絮语中,大致拼出了魏老鬼的过往。
——二十年前,擅长以乐音作为攻击手段的天音派满门被屠,唯独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便是这魏老鬼的手笔。
魏老鬼心狠手辣半辈子,竟被初生婴儿纯粹的凝视与吮吸指尖的本能打动,饶过了这条小小的生命,并将天音派的镇派兵器鹤骨笛塞进襁褓中,一并丢在了婴孩的舅舅家门口。
后来这个婴孩长到了十二岁,为报灭门血仇,进入隐剑门学艺,成为了唯一会喊荆红追“师哥”的小师弟——浮音。
可叹浮音还没寻到仇人,就陷入以身为药人的悲惨命运,更为虎作伥,不但自己没能脱离泥沼,还想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最终死在了唯一真心关怀他、却被他所害的韩奔手中。
“也许是我年轻时杀人太多、血腥气太盛的报应,才染上这离奇古怪的佝偻之病,最终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眼见我一天天地扭曲变形,散尽家财也治不好,内人心急之下中了奸人圈套,为免受凌辱,带着小女投河自尽。
“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从家破人亡的悲痛中走出来,又花了十年的时间,才逐渐领悟出属于我的‘道’。
“然而武功再高又如何呢?我已是孑然一人,病入膏肓,犹如风中烛火。
“我就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在劳作中过完余生,赎完我的罪。这样去到黄泉路上,她们也许还在等我。
“你小子,比我幸运……你心里的那个人还活着,还能让你满怀希冀地念念不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把你从柴火堆上拎起来,丢出去?”
荆红追沉默地听着,直到此时才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你烂醉如泥时,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清河’‘清河’……哈,我当时就想,这岂不是天意?你就是该来替我清淤河道的……
“而且,我从你身上看见了过去的影子。我已是穷途末路,但好在,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走你自己的路,去吧……”
魏老鬼沉沉地垂下脑袋,打起了呼噜。
荆红追嗅到了他身上透出的暮气沉沉的老人味,那是死期将近的味道。
魏老鬼活不长了,荆红追心想,我们之间没有师徒之名,却有着师徒之义,我会送他最后一程,然后——
带着剑,去见我想见的人,走完我的人生。
第274章 我可想死你了
太白有诗云:“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说的便是六朝古都南京。
到了铭朝,与唐一样实行“二京制”。天子为镇守国门,将京城迁到了毗邻北漠的顺天府,改名“北京”,而南京所在的应天府则作为陪都,保留了原本一整套的皇城、宫殿、坊巷和人员简化过的六部衙门。
按说无论是从地理位置上,还是水土风气上,南京都更适合做为一国之都。
其城垣之固、规模之大、据地之广,在有史以来的都城中首屈一指。
整个南京有四重城垣,从内到外分别为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围成了都城中极为罕见的铜钟形状,是根据“三垣、二十八宿”的星象,结合依山傍水的地势而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