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697)
酒壶在指间摇晃,豫王问:“我皇兄、太子、沈柒,你要先听谁的消息?”
苏晏想了想,说:“就按你说的顺序,都听。”
豫王想窥探他心中排名的小心机没得逞,笑道:“我皇兄依旧是个沉迷政务的无趣人,近来几件事在朝堂上水花颇大,他忙着定夺政策。”
苏晏猜测:“瓦剌与鞑靼?听说脱火台从大同撤兵了。”
“是。今日早朝上,兵部传来后续消息,说瓦剌大王子昆勒为父报仇,率军突袭鞑靼王庭,脱火台赶回去救驾。昆勒没与他硬碰硬,抢了牛马物资、屠了鞑靼的三个部落,就撤兵回瓦剌了。”豫王轻笑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玩味,“这个昆勒有点意思。说他凶蛮吧,一怒兴兵、一路屠杀,莽也是真的莽;说他狡猾吧,师出有名、虚实相间,像是个懂兵法的——我倒有点想和他疆场上碰面,好好交几手。”
“……阿勒坦。”
“什么?”
“昆勒的本名,叫阿勒坦。”苏晏垂目看指间酒杯,一缕纤细的菊花瓣在酒液上荡漾,“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怎样,你知道?”豫王反问。
苏晏没有回答。片刻后又问:“还有什么事让皇爷操心?”
豫王不爽地嘁了声,言语简洁:“边寇、匪祸、河患,老三样了。最后一个看天赏脸,没辙,前两样死扣着不让本王出京平荡,你说他是不是心胸——”
苏晏打断道:“王爷谨言慎行!”
豫王笑了:“你这是维护他,还是关心我?”
苏晏想把杯里的菊花酒泼在那张故意促狭的俊脸上。
豫王伸长胳膊,酒壶愉快地与他碰了个杯:“本王就当是后者了——自我安慰地过个干瘾,总可以吧?”
苏晏一怔,莫名有点不忍,旋即将杯中酒喝了,问:“皇爷圣躬安否?”
豫王道:“日日上朝,奏本朱批从未落下过,想是无甚毛病……嘶,不对!本王想起来了。”
苏晏有点紧张地放下酒杯,等他说。
豫王勾勾手指,示意要耳语。苏晏前倾了身,把耳朵凑过去。豫王把热气往他耳廓上吐,低声道:“宫人私下嚼舌头,说卫氏被软禁后,我皇兄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后宫久旱,三妃就算没怨言也有愁容。本王估摸着,大约皇兄年纪大了,疲软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罢。”
“胡说八道!”苏晏怒道,“我不听你逼逼赖赖,走了!”
他起身要走,被豫王握着手腕拽下来。豫王挑了挑眉:“生什么气?你不是与我皇兄之间‘清清白白’,那他软不软,你如何知道?凭什么指责我胡说八道。”
苏晏噎了口气,不愿坐实做贼心虚,咬牙重又落座,道:“王爷再扯这些淫言秽语,我真走了!”
“好好,不说这个,就说大臣们看不下去,上疏称圣嗣繁荣才是社稷之福,求天子充实后宫。母后顺应舆论,前阵子也张罗着选秀一事。”
苏晏心里一沉:“选了么?”
“没有。皇兄把这事压了,说与其糜费人力物力选秀,不如正经地给太子挑个太子妃。”
苏晏松了口气:“挑了么?”
“也没有。那小崽子近来沉稳了不少,可偏在这事上固执,冲撞了我皇兄与母后。这不,打发去南京了。”
“‘打发’?不是说,代天子谒陵祀事?”
豫王哂笑:“年年谒陵都是礼部大臣代祭,何劳太子?本王可是听说,太子坚决不肯纳妃,将送来的女子画像一把火全烧了,还在东宫与我皇兄争执起来,不慎打坏了书房内一个珐华彩大花瓶。太子从前总往里面塞乱七八糟的东西,累月积攒了许多,这下全曝了光。”
——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豫王又会借机开黄腔,苏晏抿住了嘴,没问。
“若是只我皇兄看到,也便罢了,不知怎的其中一些流入母后手中,把我母后气得啊,祭出父皇留下的金锏要打太子。皇兄阻拦,因此与母后起了点冲突……母后绝食了。”
苏晏倒吸一口冷气。
不仅因为朱贺霖险些被打——那金锏他可是亲自见识过的,一锏下去骨折筋断,可不是开玩笑!
更因为太后又弄个绝食出来折腾。
这可不是后世,遇到爱作妖、死命折腾的爹妈,舆论还能对半开,搞个“原生家庭之殇”来话题辩论啥的。
可这是个孝道大如天的时代,哪怕是皇帝,事母——尤其是事生母不周,能被天底下的读书人喷死。
封建统治者以儒家道德体系维持社会公义,那么就同样要受这个道德体系的约束,一旦破坏规则,口碑犹如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