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67)
可笑,一个人见人憎的夜叉罗刹,居然也会痛,居然还有心!
他紧紧闭了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
景隆帝盯着苏晏的雪白后颈,一抹鸦翅般的青丝,乌纱掩不住,缱绻地伏在颈子上,仿佛也在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臣委屈。
朕知道。
但用皇权压制道义舆论,强行为你洗脱罪名,对你而言并非好事。
请陛下为臣做主!
……罢了。皇帝眼底露出无奈之色,眉头却舒展开来,轻启双唇——
“小爷我替他做这个证!”一个清朗亢亮的少年声音,炸雷似的响起。
众人齐齐缘声望去,只见太子朱贺霖疾步走来,朱红衣袂行云流水地翻卷,身后跟着几个颠颠儿小跑的内侍。
朱贺霖扬声道:“清河与孤同乘一车,备用衣物配饰也放在孤殿中,他丢了腰带后,为免君前失仪,便来找内侍富宝。”
富宝随即接话:“禀陛下,禀诸位大人,的确是奴婢招呼的苏大人,也是奴婢替苏大人换上了新腰带。”
“如此,王尚书可还有疑问?在场诸位可还有其他话说?”朱贺霖眼噙厉色,掠过王提芮,又扫视阶下众臣,稚气犹存的脸上,竟隐隐显出几分鹰视狼顾之相。
王提芮振了振衣袖,正色道:“老臣秉公执法,既与苏洗马无私怨,更无仗势威逼之意,还请陛下与太子殿下明察。既然人证物证俱全,苏洗马当是清白无罪。”
豫王轻笑,“还有孤王,王尚书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提芮冷哼一声,似乎对这位王爷一副郎君领袖、浪子班头的做派很瞧不上眼。
豫王因为在文臣中声名狼藉,早看惯了清流们的臭脸色,并不以为意,朝皇帝拱了拱手:“既然洗清嫌疑,臣弟就告退了。对了,等案子查清,真凶落网,还求皇兄将钩鱼肠赐还臣弟。”言罢施施然走了。
景隆帝也不与他计较,只是问蓝喜:“人头可都清点好了?”
蓝喜躬身献上名单:“清点好了,除去豫王殿下与苏侍读,还有七个人当时不在场。”
此刻暮色降临,旁边宫人忙将提灯点亮,皇帝接过名单一看,卫浚也在其中,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
“汪院使,贵妃能否起驾回宫了?”
汪春甫禀道:“娘娘产后虚弱,最好先卧床休养两三日,再回宫较为妥帖。”
皇帝颔首:“那朕就陪贵妃在东苑小住几日。恰逢端午,众臣也不必上朝了,休沐三日。且将这七人安顿在东侧洪庆殿与南侧崇质殿,着人好好照顾,不得怠慢,待明日天亮,再详细调查。豫王也留下,住中路重华殿。其余诸位皇亲大臣,由锦衣卫护送回城。”
蓝喜领旨前去安排。
苏晏未得皇命,还跪在地上,这会儿正琢磨着,是不是皇帝把他忘了,要不要悄悄起身,混进回城的队伍里去。
却见景隆帝踱到面前,亲手扶起他,淡淡道:“你也随他们七人一同住下。”
苏晏微怔,忽觉手臂被皇帝捏了一下,仿佛意有所指,心下恍然:“臣遵旨。”
第三十章 南墙有个豁口
是夜,景隆帝为了迁就不宜移动的卫贵妃,驻跸东苑最西的龙德殿,太子居于西路宁福宫御林军与锦衣卫将这半个园林围成了个严严实实的铁桶。
中路重华殿作为亲王暂住之处,守卫也极森严。
东路的洪庆殿和南路的崇质殿就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宿卫了,也只和寻常官邸差不多。
崇质殿又叫小南院,曾经软禁过前代一个倒霉催的皇帝。这皇帝倒霉到什么地步呢,北狩时被鞑靼抓去,狠狠糟践了一年,想要用他换重金与疆土。结果朝臣们一合计,不划算,还不如另立新君,便把他弟弟推上了皇位。鞑靼一看,人质没用了,又想一招,放他回来当搅屎棍。新君骑虎难下,只好将哥哥尊为太上皇,软禁在这冷宫似的小南院。
院深墙高,寒锁重重。本来过气皇帝打算在凄风苦雨中了此残生,结果峰回路转,八年后新君病重,拥护他的老臣们翻墙而入,又命士兵扛着巨木撞门,将他从小南院里劫出来,复辟登基。
枯木逢春的皇帝叹道能出来真是天意啊,把小南院围墙拆去一段,还下令从此不得修复。于是这个与皇城南墙相连的豁口就一直留到了今日。
奉安侯嘴上推说不敢住帝王故居,其实心里嫌晦气,便独自霸占了洪庆殿,将其余人等都赶去小南院。
如此一来,六位有头有脸的官员,加上侍从小厮,还要再加个奉命来凑热闹的苏晏,在崇质殿里难免住得局促。
莫说保证不了独灶,晚膳得一起吃食堂大锅饭,连沐浴用的热水都得排队烧,一个个轮流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