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632)
正对台阶的空地上,摆放着一把宽大的太师椅。太师椅上坐了个身着宝蓝色织金飞鱼曳撒的锦衣卫头领。
管事眯起眼,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心里咯噔一下:竟是这个太岁!
北镇抚司沈柒,人送诨号“摧命七郎”,京城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专理钦案、要案,连同京师的不轨、亡命、盗奸、机密大事,都在他职责范围内。此人性狠戾、好刑讯,手上血腥无数,治下诏狱鬼魂夜哭。
如此凶名鼎鼎,叫管事不得不心生几分忌惮,当即从袖中抽手拱了拱,端着一脸假笑,说道:“原来是沈同知沈大人。不知沈大人深夜带兵包围咸安侯府,意欲何为?”
沈柒倚靠椅背,两条长腿往前伸,交叉着架在面前的圆凳上,边拿一把刃薄柄短的解腕尖刀,削着频婆果的果皮,边头也不抬地反问:“你谁啊?”
管事暗恼于他的傲慢,忍气吞声答:“小人乃是咸安侯府的大管事,幸得侯爷看重,赐了卫姓。”
沈柒把一条果皮削得薄如纸、长如蛇,蜿蜒地垂到了满是水洼的石板路面上,对他不理不睬。似乎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压根不在乎对方的回答。
卫管事快把后槽牙咬断了,把作揖的手一甩,脸色微变:“沈大人,这里是侯府重地,你带队围困是想要做什么?万一惊扰侯爷,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沈柒把频婆果送到嘴边,“咔嚓”一口咬下大块,垂目慢慢咀嚼;另一只手挑着尖刀,在指间漫不经心地翻飞。
咀嚼声清脆而冷硬,咔嚓、咔嚓、咔嚓……霎时间管事起了一身白毛汗,恍惚以为他嚼的是满嘴的人骨头。
卫管事清了清嗓子:“沈大人如此蛮横无礼,看来是来找事的,小人这便禀报侯爷。到时候,希望沈大人真能承担得起冒犯皇亲国戚的后果!”
沈柒暂停咀嚼,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冒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冒犯了?”
卫管事恼火地指着台阶下的兵丁们:“你率队夜围侯府,一个个舞刀弄枪的,不是冒犯侯爷,难道想替侯府站岗放哨?”
沈柒嗤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敢叫天子亲军给你们站岗放哨,咸安侯想造反不成?”
“休要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卫管事高声怒喝,正要拂袖而走,回府中找咸安侯告状。
却听沈柒又道:“我就奇怪了——我的人,分明都站在街道上,莫说进入侯府了,就连围墙的墙皮都没碰到一下,何来的冒犯?难道咸安侯府不是以围墙为界,要把京城所有人来人往的街道,都划入自家地盘?你们这种划法,工部与户部同意吗,皇爷允准了吗?”
“你——”卫管事被他的无赖强盗做派气得手抖,再不与他分辨,转身回府中搬救兵去了。
剩下一排排侯府守卫站在台阶上,手执兵器,如临大敌地与锦衣卫对峙。
沈柒又开始咬起了频婆果,咔嚓,咔嚓。
-
奉安侯府大门外,管事许庸急匆匆走下台阶,一脸堆笑:“哎哟豫王爷!王爷竟然玉体亲临,真是蓬荜生辉呀,快请进快请进!我们侯爷虽病体不支,但听到王爷来访的消息,那叫一个人逢喜事精神爽,已经在客厅候您大驾啦。”
他亲自来给豫王牵马笼头,态度极尽谦逊与殷勤。
豫王却稳坐马背不动,扬声道:“不必了,本王并非是来拜访奉安侯的。”
“不是来拜访的?那王爷带着这么多侍卫……”许庸左右扫视那些披坚执锐的王府侍卫,心生不祥预感,怀疑豫王来者不善,是来找茬的。
说起来,咱们侯爷与豫王还有一段过节——去年在灵光寺设埋伏抓刺客时,不慎弄伤了豫王的手。
可那是个误会呀!咱们侯爷礼也赔了、罪也谢了,还送上不少金银财物。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怎么着,这事也该扯平了呀!
正在惊疑不定,却见豫王哂笑起来:“本王也不是来找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许庸松了口气,“小人斗胆一问,王爷此行所为何事?”
豫王拍了拍手掌。
登时有四名侍卫,抬着一张方形矮榻过来,摆在正对着侯府大门的空地上。这矮榻足足有一丈见方,铺锦叠绣,中间安置着宽大的几案,上方还竖了根高高的伞盖,仿如凉亭一般。
豫王的身形从马背上一蹬而起,飘掠到了凉亭矮榻上。侍卫们便过来给他脱靴、整理软垫,往几案上摆放了一壶酒、四个杯盏并一副白描水浒叶子牌。
豫王惬意地斜倚在软垫上,用马鞭敲了敲几案:“来三个技术好的,赔本王打牌,”
于是便有三个长相俊秀、文人士子打扮的少年奉命上了矮榻,恭敬地跪坐在几案周围。豫王笑道:“本王坐庄。哪个输了,罚酒三杯。”